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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1-5.6)【作者:林笑天】【一周后移至长篇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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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1-5.6)【作者:林笑天】【一周后移至长篇区】

作者:林笑天
排版:皮皮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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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集、昆仑钟鼓

           楔子、医闹纠纷·此生何世

  「砰……」一记类似板砖之类的硬物,砸破了装满了汤水的罐子,发出清脆
又略带沉闷的怪声!

  「扑通……」紧接著,像是软趴趴的沙袋子被人放开,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
量倒在地上。

  不大的空间裡,人声鼎沸突然变成死一般静寂,让人不敢相信在这个喧嚣浮
躁的社会裡,竟然还会有一处安静得可以参禪的地儿。

  可惜好景不长,无数杀鸡一般撕心裂肺的尖利叫声,无论好听不好听,顺耳
不顺耳地如同超女海选大赛一般毫无顾忌地飆起。不知是由于发自骨子裡还是来
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尖叫声竟然持久没有断绝,连「此起彼伏」一番都没有机会。

  「怎麼了怎麼了,发生什麼事儿?」

  「快快,快报警!」

  「出人命了……」

  「血!!!!!!」

  慌乱的脚步声夹杂著大量奇奇怪怪的惊叫声,感叹声,伴随著倒在地上那人
开始逐渐模糊的意识。

  倒在地上的人穿著医生特有的白大褂子,脑瓜子破了个血洞。汩汩流出的鲜
血正凶狠地拉扯著生命的气息,无情地离开原本与它们融为一体的躯壳。

  「打120叫救护车,快打120!愣著干什麼. 」

  这是吴征所能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好笑的一句话。自己就在医院裡,
狭长的急诊室过道叫什麼救护车?赶紧让四轮担架床过来是正经。妈的,刚才分
明是孔老二的声音,狗屁不通的内科主任医生,专给自己小鞋儿穿。人命关天的
时刻,城裡赫赫有名的内科专家居然在吼叫著打120。

  或许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巴不得我快些死了吧!

  吴征的内心裡涌起一阵荒谬感。奇怪的是,荒谬感的涌起,居然暂时掩盖了
脑门上剧烈的疼痛和心中同样不缺乏的悲哀和恐慌。

  荒谬艺术!

  这就是荒谬艺术麼?

  全身一阵失重般的感觉过后,吴征便陷入了一片空明的状态。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再看一看眼前的世界,眼皮抗议著不听指挥;想再听一听
身边嘈杂的声音,即使是平日裡常人无法忍受的尖叫,却发现声音这种东西完全
和他隔绝;想张一张嘴,哪怕是很怂地呼一声痛,也根本无法做到……

  迷离之中,往事一幕一幕如同电影片段一般在脑海中浮现。自己这麼个无父
无母的弃儿,在孤儿院中被社会救济到九年义务教育结束。沐浴在新社会的光辉
之下,吴征并没有消沉或是破罐子破摔,随随便便进入社会混一辈子。这个善于
总结的孩子在翻阅了无数本有关于读书才有出头天,或者学会数理化,走遍全天
下的故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靠著自己继续唸书的道路。

  抱著出人头地的美好愿望上了高中,靠著一点点救济金和拚死拚活地给人刷
盘子,搬煤炭,扫马路,勉强维持著生活和学费。什麼?奖学金?一个要用大把
的时间去维持生计的孤儿,吃的是咸菜加米饭或者馒头夹咸菜,还有能力拿奖学
金麼?吴征有点小聪明,这样的绝顶天才和他就没关係了。

  硬著头皮,凄凄惨惨慼慼地念完了三年地狱般的高中!或许是这份精神感动
了上天,倒霉了十八年的吴征终于转运了,梦寐以求的医科大学骨科学系本硕连
读录取通知书之外,还附带著慈善基金所有学费赞助。

  幸福突然到来的那天,依旧住在学校高中残破不堪宿舍楼裡的吴征,一路狂
呼著奔上后山,像个疯子一般一会儿狂笑著在地上打滚,一会儿又伏地嗷嚎大哭。
搞得学校在随后一段日子裡始终飘荡著后山的神秘传言。有说山上住著个疯子的,
有说山上在闹鬼的,每个人说起来都是讳莫如深,不一而足,总之是生人勿近。

  始作俑者吴征同学哪有心情管这个,踏进大学校园,呼吸著自由的空气。比
起高中三年,大学简直才是正常的人间。

  不需要每个学年开始前再为学费发愁。

  平时做做家教,接些发传单之类的兼职收入也远远超过了刷盘子,吴征从此
告别了一日三餐与之相伴三年的酸菜馒头……

  虽然因为居然患有重度晕血症而在学业上受到诸多限制,虽然因为从小到大
的辛苦生活实在不懂得什麼品味,情调,从来无法和某个女生长期稳定交往。即
使有那麼一两个对他的诚实可靠芳心暗许,也在知道他大大超越时代的「无产阶
级」身份逃之夭夭。

  吴征还是顺利地毕业了!作为一名包揽了五年奖学金的尖子生,又没有太过
离谱的要求,理所当然,探囊取物般拿了份县城医院的工作。

  中学是地狱,大学是人间。现在呢?体面的职业,不错的工作环境,可观的
收入,配上水灵可爱的小护士们,天堂,天堂哪!午夜梦迴,依然孤身一人的吴
征把人生总结为三个阶段!如今身处天堂阶段,美,嘿,真美啊!

  当然,天堂裡有个不招人喜欢的玉皇大帝,吴征背地裡瞪著孔老二那张满是
肥肉的麻子脸暗暗咒骂,长得就一副反派的模样!可惜,一个老实人,苦了太多
年,也实在苦得怕了,自己今天的地位来得实在不容易不能失去,他天生比旁人
落后得太多,咬著牙追赶了二十多年,难免心中患得患失。

  夹著尾巴做人,只想著安稳过完一生的好人,却天不遂人愿。

  120送来个急诊病人,吴征坐镇急诊科,刚听了听心脉病人便突然断了气。
真是出门撞衰神,带著病人来求医的几个留著黄毛刺青的小年轻死活不肯接受他
的解释,一通流利的粗口加上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漂亮的小护士们如同受惊的
小鸡。吴征环顾四周,孔老二诊室大门紧闭早早做了缩头乌龟,几个护工在一旁
事不关己埋著头彷彿看不见一般。作为在场唯一的年轻男士,刚刚要表现下男子
气概,却彷彿点著了火药桶。领头的小年轻顺手拎起吴征桌面上的砚台,狠狠地
砸在那一颗有些木訥的头上。

  ——那是吴征準备坐诊无聊的时候,练习毛笔书法,娱乐自己,陶冶情操的
砚台啊!如今成了致自己于死地的凶器!

  老实人,总是受欺负的;老好人,总是,那麼的悲哀。

  这一辈子,我做了什麼有意义的事情麼?

                ◇◇◇

  吴征胡思乱想了许久的时间,这位医科高材生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脑门上的血洞是致命的伤口,已经伤及脑浆,神仙来了也束手无策。随著血
液的流失,什麼五感六识早就失去了作用。随著呼吸的逐步减弱直至断绝,头壳
裡那点脑浆子除了看上去像豆花那麼水嫩以外,不应该有别的附加价值。

  可是,可是为什麼我还能想,还能思考,还能,还能分析一下我的脑浆子长
得什麼样子?

  吴征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惊天地,泣鬼神的寒噤就像听了几百个冷到极点的笑话,室内温度骤下降五
十度一般,吴征全身一阵哆嗦。

  他有些愕然地动了动手指,能动?蹬了蹬腿,有点儿麻,劲道还行。

  劲道还行?吴征一个激灵,居然翻身坐了起来。

  原本中度近视的眼睛此刻清朗了不少,眨了眨眼,没有模糊生涩的感觉,我
的博士伦哪去了?

  摸不著头脑的吴征突然愣住了,眼前的场景对他而言太过震撼,太过恐怖。
上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地排在地上,呈不规则状。

  「嗡」的一声,吴征的脑壳裡发出炸雷似的一声巨响。作为一名在和平年代
生长的老实人,虽有医生的学习与工作经历,平日裡连远观解剖一具尸体都能胃
海翻腾,恨不得将上星期吃的青菜一起吐个乾净。陡然间出现在一座修罗场正中
央而没有立刻嘎地一声抽过去,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奇跡. 直到一股又腥又浓的温
热液体喷得他满头满脸,突然变成红色的视线让吴征更加惊恐,怪叫一声,忙不
迭去伸手朝脸上抹去。

  这不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应有的叫声,细嫩,奶声奶气,听在耳朵裡妖
异可怖。可是声音的主人已顾不上这些,受到太多骇人场景刺激,吴征早已在崩
溃的边缘,手掌抹下的一捧鲜血无疑是给他的最后一击,更何况面前的小手掌是
如此的细嫩而可爱。

  恐惧重创了吴征的脑部神经组织,使他的面部呈现一种奇怪的扭曲,上排牙
齿齜出嘴外,死死咬住了下唇,左眉高右眉低,半边脸颊高高鼓起。

  就在他脚下一软眼看彻底晕去,鼻尖传来了淡淡的女子幽香,一隻温软的手
将自己拦腰抱起,脸颊紧紧地顶在两座初具规模的柔软山包上……

  一名长相娟秀,身材苗条的女子脸露哀戚不忍之色。头上的随云髻显得她依
然待字闺中,看年龄,也不过二八年华,身手却矫健得很。她的左手紧紧抱著一
个不到三岁的小孩,手臂稳定慈爱而坚实,似乎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放手。右手倒
提著的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随著手腕的抖动划出一道优美的光弧,轻巧地刺杀
了面前手持大砍刀的杀手。鲜血滴滴答答顺著剑锋流向脚下的土地。

  「师兄,咱们终究还是来得迟了些!」她面前那位三十五岁上下,三绺长须
面容清雋的中年男子并不答话。他探出两根手指一搭女子怀中小孩的手臂与鼻息,
确定孩子生命无忧,深锁著的双眉才略微舒展!

  秦歷元起六年,大秦西陲边界一座不知名的小山村突然杀进了一群披著袈裟
的喇嘛。小山村被这伙凶神恶煞般的杀手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地血洗,鸡犬不留。
——除了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幸运地为路过的崑崙派高手救下。

  传说之中,那个孩子面临如此惨剧居然没有放声大哭,甚至悲愤之色都远远
盖过了惊恐。只是由于过分悲痛身心难以承受而昏迷过去,他紧咬著下唇,咬出
了鲜血,由此强忍著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日后的崑崙掌门,「六合烟云」奚半楼当即收这个孩子为徒。作为天下第四
大门派的崑崙派首席弟子,自艺成以来以一手青云剑法与青云内劲名满天下。能
得到他的垂青,是一件祖坟冒青烟才能碰上的好事。这个孩子,也因在村庄修罗
场中超乎年龄的表现被冠以天才之名。更为神乎其神的是,孩子清醒之后面对著
奚半楼的问话,居然应答如流条理清晰,自称名为吴征。

  吴征二字,搭载著奚半楼的「烟云」之号一同名满天下。

  据称,大秦西北面的北燕国第一门派,也是天下第一门派的长枝派掌门叹息
一声:「惜乎少年英才投入崑崙旁门,明珠暗投,明珠暗投!」

  孩子入门三年以后,奚半楼正式接任了崑崙掌门。同一天,崑崙山顶上宾朋
云集,武林高人齐聚,眾多的大秦朝廷要员均派人送来重礼恭贺。

  五岁的吴征跟在师傅的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行著各种繁文縟节。

  「这位定是奚掌门的爱徒吴征小友,果然是个漂亮小子!」

  「奚掌门目光如炬,挑选的徒弟定是极好的!」

  耳中各种溜鬚拍马之词不断,吴征尽力保持著脸上的微笑,心裡却是不断地
重复著三年来无数次泛起的冷笑:天才,狗屁的天才!分明是一个惊慌失措导致
顏面神经失调的傢伙。

  「征儿,再忍耐一会儿。你师傅荣登掌门是件大事,这些子礼节不能乱了省
了。你可得委屈些再忍忍,今儿上山来的可有一多半抱著看看你的心思,若是丢
了丑,咱们崑崙山的脸面也不好看。」三年前将吴征抱回山中的林锦儿见吴征脸
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目光逐渐散乱不断地走神,猜测他心中早已不耐烦,心疼地
将吴征拉到一边,半哄半骗地叮嘱劝说。

  鼻中飘来年轻师姑的处子幽香,吴征烦躁的心情登时安寧了不少。林锦儿半
蹲在地上,一袭丝质的长裙如荷叶一般散落在脚下,三年前吴征来到山上,小师
姑芳龄十四,今年也不过十七岁,论起实际年纪来比吴征还要小上许多。如今却
如同慈母一般对自己宠著疼著,老天爷,实在爱开玩笑。

  吴征摆出一副深沉的表情,双手在背后握住,操著稚嫩的童音感叹道:「介
就是人生啊!」

  林锦儿忍俊不禁,却没有多少愕然的神色,对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见怪不怪。
轻轻拍了拍吴征的脸道:「好,好,人生就是如此。崑崙山的小天才还不赶快过
你的人生去!」

  说罢,又替吴征整了整衣衫,口中哄到:「快去,惹得掌门师兄生气挨板子,
我可救不了你。」

  吴征叹了口气,偷眼瞄向正在厅堂,正与贵客寒暄的师父瞥过来的眼神著实
不怎麼好。他心中再怎麼老大的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迈开双腿回到自己应处
的位置上。左右摇晃的脑袋有著摇头摆尾少年老成的滑稽之外,竟让林锦儿品出
了一丝萧索之感

                ◇◇◇

  「圣……旨……到!」一记尖细的声音响起,却犹如魔音一般穿透了在场每
个人的耳膜。

  厅堂之中短暂地骚乱起来,圣旨的到来没有任何的徵兆,谁也没听到一丝风
声。奚半楼当先走出厅堂,左手扯著吴征,其餘的宾客跟在二人身后鱼贯而出。
只见厅前的平台上,一个鬚髮已白的老者身披太监服饰,手中恭恭敬敬捧著一卷
金黄色的帛书,身后跟著两名中年的太监。老太监年事已高,消瘦的身体似乎一
阵风就能吹倒。可是就在此时,在崑崙山门看守的两名知客弟子才气喘吁吁地跑
上山来。知客弟子武功并不弱,崑崙派更以轻功闻名于世,他们的脚程居然比不
过一个老太监,来宾不认得老太监的,心裡俱感到一丝讶异。

  奚半楼不敢怠慢,忙命人摆上香案,跪在地上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朕登基十二年,常思聚天下贤才以安邦定国,卿武
卫中郎将,崑崙名士奚半楼,武艺超群,更兼人品端正,素有贤名。今特加封奚
半楼奋武将军,凉州兵马校尉!钦此!」

  吴征面无表情地随著师傅跪地谢恩!自从穿越之后,他最感到意外的便是这
一点,这个世界的武林人士没有半分前世武侠小说裡高手们那种傲王侯的风骨。
出名的高手全都身背一官半职,至于像师傅这样的绝世人物,更是早早就封了个
武卫中郎将的官职。虽人在昆仑不在京中赴任,只是个挂名的虚职,足显身份之
荣耀。

  他最不爽的也是这一点,作为一个崑崙派大师兄还有天才之名加持的傢伙,
如果不仗势欺人,做个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带著一帮狗腿子调戏良家妇女,顺便
混吃等死的二世祖,简直是暴殄天物。今后要是身挂个一官半职还怎么做这等有
情趣的事情?何况当了官儿难免涉足泥潭,实非自己所愿。——娘的,这个世界,
比我原来的那个危险很多啊。

  如今师傅接任掌门,立马又封了将军,还是个执掌兵权的实职。听说凉州刺
史年事已高,不日就将告老还乡,到时候兵政一把抓,师傅这个兵马校尉接掌凉
州大权做个封疆大吏指日可待。只是,这与我何干?

  我是个出色的内科医生啊,为此我努力了二十年,才刚换到一份可以安逸一
辈子的生活,却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一个不搭旮的地方。本硕连读的专业失去了现
代化医疗仪器的支持,折扣打得不是一星半点。远离了青霉素,消炎药片,自己
剩下的本领还有多少?

  想到这裡,他恨恨地捏紧了拳头,旋即又自嘲而无奈地笑笑。

  扭头望了望远处的天边,大片的乌云正晃晃悠悠地飘到头顶,隔断了天,遮
住了地,云罗深旋。吴征皱了皱眉头,天地间万象总是变幻无常,就好像自己难
以捉摸的人生?

  那一场毫无质量的……狗屁穿越啊!

           第一章、世称神童·青云直跃

  高原的气候相比起平原,寒冷的时候要多得多。

  巍巍崑崙,另外一个世界中人们称他亚洲屋脊,更是眾多神话传说的来源。
这个世界裡没有元始天尊,西王母或者姜太公。可若登临山口处往下望去,崑崙
蔚为奇观的千沟万壑,皑皑白雪,如同奔腾汹涌的白色骏马群正足踏风云,滚滚
而来,一眼望不到边际!

  崑崙的风姿并未因世界的不同有任何减弱,只是少了许许多多神话传说的润
色,让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觉得总是缺少了一些内涵,找不到更多的归属感。

  崑崙派的地盘当然不能覆盖整个崑崙山脉,总坛位于山脉最东部,倒是距离
大秦的京城成都不远。

  时光悠悠,掌门奚半楼被圣命凉州兵马校尉之后不久,便离开总坛往凉州赴
任,每年倒有十个月要呆在凉州为朝廷效命。二师姑林瑞晨嫁与了大秦諫议大夫
胡浩为妻,除了偶尔的回山省亲,大多数时间也不在山上。于是崑崙派日常的事
务,都交在四师叔顾不凡与三师姑陆菲嫣这对夫妻身上。

  崑崙的尊卑以入门时间划分,师父的年龄又比几位师弟妹大了不少,奚半楼
名满天下之时,顾不凡等人武艺尚未大成,也就没有閒情来收个徒弟壮大崑崙的
香烟。——人的自私本性如此,到哪裡都不例外。

  于是乎吴征就成了这一代弟子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一人!

  传遍天下的「天才」之名,崑崙派都认可,只因都亲眼所见「天才」之实。
奚半楼稳稳超出同辈的武艺,身为封疆大吏在大秦朝廷裡的强大影响力,他的嫡
传弟子吴征被当做自然而然的崑崙派未来接班人重点培养。

  外界传言,这个小孩子三岁起就能脱口念出对仗工整的诗文,四岁就缠著师
父要学习武功,五岁就把崑崙轻功「青云纵」练得像模像样。总坛中央那棵苍天
的大树他手脚并用,不一会儿就能爬到树顶。传得神乎其神。

  实际如何?呵呵,当然奚半楼和吴征这对当事人最清楚不过。

  当然,吴征的确有太多惊艷的表现。——传言总是真假混杂。御下极严的奚
半楼也不得不对吴征另眼相看。

  「孩子遭逢大难身世可怜,心思重,难免有些子桀驁不服管教,没有什麼出
格的事情,就由著他去吧!」

  奚半楼临行前的刻意交代,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天才儿童的青眼有加。

  世间本就是没有秘密的,即使没有电话,没有网络,八卦的事情传播得一样
迅速而广泛。远在北边的北燕,东方的盛朝,吴征的名字一样响亮。人们乐意谈
论这样一个天才,然后寄希望于自己也能有这麼一个天才的儿子,或者像奚半楼
一样好运气,路边捡来一个天赋异稟的宝贝徒弟。可怜天下父母心,到哪个世界,
也还是一样的。

  天才的童年过得要比上一世幸福许多,无父无母的身世是相同的。却有一个
如严父般的师傅,一个如慈母般的小师姑,还有一群崇拜著自己的童年玩伴。比
起孤儿院阿姨,总要亲切得多。

  上山两年之后,身边陆陆续续就加入不少小孩子大孩子。崑崙对吴征另眼相
看,对其他的弟子要求却极为严格,身为大师兄的吴征自然成了孩子王。

  这样一个世道裡,大师兄的意义和吴征前世的「学长」不同!所谓的学弟无
法与学长抗衡,最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身体发育导致力量上的差别,简言之,打不
过。传统观念裡的尊卑意识,已经很淡薄了。

  而这个世界裡的师兄与师弟则是一个很严格的界定,属于神圣不可侵犯的尊
卑问题!不分尊卑,就等于欺师灭祖,就算小孩子不懂事,重重的一顿板子是免
不了的。

  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这种道理换到这裡,就是小时目无尊长,大时不尊天子。
不尊天子,那是要诛九族的!

  「杨宜知啊!过来,快过来。」吴征半靠在一面倾斜的大石板上,有气无力
地挥著手招呼身旁的三师弟。

  长得五大三粗的杨宜知听见大师兄的召唤,立马放下手中的石墩子,屁颠屁
颠地跑了过来。那一身腱子肉迎风抖动,不过十一岁便能练成这样,让吴征很怀
疑这傢伙完全发育之后会变成怎麼一个怪物。

  「大师兄有何吩咐,小弟立马给您摆平。」

  摆平这个词儿是吴征嘴裡冒出来的,杨宜知认为:以大师兄出口成章的学问,
哪是咱们这平常人可以揣测的?「摆平」一词涵义之深刻,韵味之雋永,难有其
他词汇堪与之匹敌。从此就成了他的口头禪!

  门派裡除了大师兄吴征,二师兄戴志杰就以行三的杨宜知为大。平日裡一群
孩童闹彆扭,没少听见他大嗓门裡关于「摆平」的叫嚣!

  已经九岁的吴征看著这个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师弟乐在其中的样子,咧了咧嘴,
啥时候我成了黑社会老大?他指了指小腿,不用开口吩咐,杨宜知已经心领神会
地叉开手掌,用力适度地揉了起来。

  吴征满意地吐出一口气,侧过脑袋瞄了瞄刚才登上的山崖!

  呈九十度垂直于地面的山崖上,稀稀拉拉叉出几棵小树,山风吹拂下显得瑟
缩而无奈。不规则突出的山石便是为数不多的落脚点,在前辈们反覆的攀爬,脚
蹬之下,变得晶莹透亮。山崖叫做青云崖,古往今来,这裡不知出了多少以青云
纵名震江湖的轻功高手。

  从明日起自己就不是身份尊贵的大师兄了啊。青云崖侧这片人烟罕至的小院
便是自己修行之所,这样的选择,到底是正确还是大谬呢?……他突然皱了皱眉
头,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中年男人冷冰冰地看著自己,「练就最好,不练,也得练!」话语裡毫
无迴旋的餘地。

  吴征双目愤恨地看著中年男人——崑崙掌门,强行把自己收为徒弟的奚半楼,
同样坚决地摇了摇头。开什麼玩笑,自己一个小孩子要爬上那棵苍天的大树,万
一失了手掉下来摔没了,哥们儿还玩个屁啊!

  「哼,胆子如此之小怎能成大事。你还想不想报仇了?」奚半楼眼裡浮现出
恨铁不成钢的鄙夷。

  吴征哑然,总不能说那天死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吧?太过惊世骇俗!

  奚半楼不再说话,右手一递。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递,已经是第四十八次。吴征也用了四十八不同的方法,
这一次他沉肩,缩头,著地一滚,可是滚到一半就觉得身体一轻离地而起。第四
十八次一递依然没有躲过去!

  奚半楼如同一抹青烟般离地而起向树顶窜去,完全违反了地心引力的常规物
理知识!只是偶尔在这裡一蹬,那裡一扶,便到了离地近十米的树枝上。找个树
杈子放下吴征,翻身张开双臂,大袖飘飘如同只雄健的苍鹰落地,没有二话。

  趴在高高的树上,吴征心裡大骂!又想起前世曾读过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患
有恐高症的报告。心中涌起一股悚惧的感觉,双手牢牢抱定面前的树枝,一动不
敢动。

  「要领都与你说过,自己想办法下来!」树下传来那个中年男人冷冷的声音,
不带一丝感情。

  一句粗口爆到嘴边,终究硬生生地嚥了下去。他并不怀疑粗口一出来,奚半
楼会毫不留情给他一顿胖揍。不因为别的,侮辱师尊或者侮辱师尊的先人,这一
条理由就足够了。只能怪自己命苦,莫名其妙的穿越,莫名其妙又变成别人的徒
弟,我,我又没想做你的徒弟,哪有这麼强买强卖的!还有没有人权了?

  吴征胡思乱想之下却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人权,更没有义务教育,也
不会有孤儿院这种慈善机构。自己做了中年人的徒弟,其实是佔了天大的便宜。
至少在地位尊崇的崑崙派,足以保证衣食无忧,日后还有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
比起上一辈子的凄惨童年,已经幸福几许。吴征最不能接受的,只是努力了二十
多年念的书,居然没有享受到成果!就像这个时代裡练了二十多年的武功终于大
成,却刚下山就莫名其妙地被一把重型狙击枪一枪爆头一样。这是多麼不公平,
多麼冤枉,多麼憋屈郁闷的事情。

  想归这麼想,吴征是死活不肯动弹一下的。中年人下了树,便寻了块地方自
顾自地打坐练气起来。

  两人一上一下各行其是,各自对峙。一弯新月跳出了山尖,又跃上了中天!
待到月儿再落下山脚,漫天繁星退散,一轮红日驱散了阴湿的寒气,赶跑了黑夜
的静寂。

  鸡叫三声,奚半楼终于收了功法站起身来重重哼了一声。双目往树上一瞥,
吴征早已困顿不堪,五岁大的孩子在树上熬了整整一晚,实在难为。幸好他心智
之坚定实非常人可比,前世孤儿的经歷,对意志力是个极大的锤炼。

  奚大掌门冷淡的双眼裡透露出一丝欣赏,一丝讶异。

  这个小孩子确实不简单!

  吴征在树上掛了整晚,只觉度秒如年!他并非不懂变通之人,毕竟在这个世
界呆了三年,再怎麼不爽不服,也不得不认命。尤其是对自己恩同再造的崑崙派,
心中还是很有几分感情的。身世可怜的人都有一个特点,总是特别在意于他们有
恩的人。

  吴征已经把崑崙当成了自己的家!虽然归属感还不太强烈,总是自己的家。

  但是认命不等于有足够的胆量!

  找个人把你掛在三层楼高的树杈上,告诉你这麼著那麼著就能安全地,飘飘
然地,瀟洒出群地落在地上。你干麼?

  人类的天性和本能,是通过这个物种长期的五官认知而形成,再通过遗传基
因的记忆体不断地延续给下一代。比如小朋友一出生就知道吃奶,比如除了部分
白痴,大多数人不用教就知道怎麼繁育下一代。

  这个世界的人看多了高飞高走的侠客,多少代地传播下来,早已形成了一种
根本的认识,人,是可以做到这些的!——只要你有方法。这是通过长时间的累
积形成的基本观念,乃至成了基因中的传承。因此,当这种方法,那些武林门派
的武功法诀放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心裡有的只有激动和恨不得马上开练的迫切期
盼。

  吴征没有关于武功的天性遗传!上山三年了,每当他看见师傅师叔师姑们像
拍电影一般将手中的长剑舞起一片青光,在自己面前飞来飞去如天外游龙,如鸿
飞冥冥,心裡总有不真实的感觉。——这实在太违反我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牛顿
定律与物理学常规了。相比起其他,「科学」的思想观念对吴征的影响明显要大
得多,或许,这也是一种基因的遗传?

  是的,我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你们能做的,我未必能做。

  练武艺防身自然是极好的,练得没了命可大大划不来。

  这个世界没有人瞭解吴征,连他自己,都拿不準自己。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你奚半楼就断定我可以?屁!

  轻功法诀在心中已经反覆念了无数遍。飞跃之前如何提气,落脚之时如何运
劲,身体怎麼保持平衡,怎麼借势使力,早已滚瓜烂熟。

  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掛在树上的感觉,不好受,很难受,受
不了!吴征数次看了看地面,想从树上跳下去,最终还是鼓不起勇气。只能心中
感叹,想和做,为啥差距就那麼大涅?想要出声讨饶,又实在碍不下面子。

  正昏昏沉沉,人影一花,自己不待见的中年人出现在眼前。牛脾气一起,强
打精神扭过头去不理。

  奚半楼见他依然如此硬气,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这都惯出什麼毛病来了?寧
肯在树上趴一夜,也不愿试一试轻功法诀?嗯,意志力到是极佳,只是用错地方
了吧?

  奚半楼尚未婚配,听说曾有个心仪的女子可最终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件
事在崑崙派裡几乎属于禁忌,没几个人敢说,敢说的也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依然拥有著包容和爱心,人性裡总是有善与恶的部分并存,恶
念大不相同,而善念则几乎相似。

  奚半楼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不是和爱徒存在著沟通障碍。一直被作为崑崙掌门
培养,直到正式接掌崑崙派,他始终保持著威严与生人勿进的不苟言笑,这是一
派之长的气度。可是对这孩子……

  奚半楼忽然悟到些什麼,虽说语气还是冷冰冰的,话语中却透出几分关切与
妥协道:「跳下来,师傅接著你。」

  吴征有些愕然地看著中年男人,心中涌起许多暖意。这个男人对自己相当严
格,难免遭到各种腹诽,不过确有一派之长的气度——言出如山!他目光中的变
化自然瞒不过奚半楼,崑崙掌门对他点了点头以示鼓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举起
双臂,显然是在说:「别怕,师傅会接著你。」

  虽然是个心智接近三十岁人的怪胎儿童,还是会被感动的。人的一生总是需
要各种各样的鼓励和关爱,不是吗?

  这是吴征第一次施展轻功,奚半楼从前怎麼想不知道,吴征自己是感到万分
意外。他对自己的天才之名心知肚明——都是狗屁。原以为轻易便要失误摔下,
然后被奚半楼接住。可想不到的是,他做的很好,甚至完美!

  幼小的身影提气,跃起,飘落,几个转折和借力,稳稳落在地面上。吴征愣
了半晌,卧槽,难道老子真的是……天才?

  奚半楼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神情,随即便给了天才怪胎一个适合他身份和天
赋的新题目:「很好!明日起到青云崖去……」

  师傅的关爱教学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要去凉州赴任。

  说起代师傅执掌崑崙派的四师叔顾不凡和三师姑陆菲嫣这对夫妇,吴征总有
那麼些难以言明的头疼。

  顾不凡奉奚半楼为偶像,举手投足都和师傅有极大的相似,一样的不苟言笑,
一样的一板一眼。

  陆菲嫣则是世间一等一的绝色美女!峨眉淡扫凤目流连,高挺的鼻梁下两片
花瓣般的香唇弯如月牙,笑起来甜的沁人心脾。更难得的是身姿高挑修长窈窕有
致,一对酥胸浑圆饱满若不是衣襟刻意裹得严实,几要破衣而出。可看胸前衣料
紧绷的模样,又不由得为之担心被撑爆了。

  一抹腴腰真可谓减之一分则瘦,增之一分则肥。偏生下方的丰臀圆沉如蜜桃,
从胸至臀落差之大令人乍舌不已。

  至于两条修长玉腿则是她身上极为显眼的部分。肤光雪白,足踝浑圆,莲步
款移间长腿交错结实有力,弥漫着性感无比,妩媚与英风兼而有之的诱人风情。

  崑崙派财力雄厚不过门派裡倒是简朴。当然吴征的观点是:你丫的驻地在那
麼高的地方,建房子也麻烦吧?因此居舍占地不广,三三两两大都是紧挨著。即
使顾陆二人也没有单独的小院——那是掌门才有的待遇。他们的居所和吴征的同
处一院紧邻着,托当代大师兄这一身份的福,天才怪胎倒是有个单间,虽然不大。

  顾陆二人当然比不上林锦儿对自己像亲儿子的一样的宠爱,不过也委实不错。
只是有一点让吴征太过痛苦。——这夫妻俩在床上的动静太过狂放,以至于原本
隔音效果极佳的厚重墙壁也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其餘的房舍小院还隔著段距离,
夫妇俩或许也因为隔壁住个屁大的毛孩子才敢如此放肆吧?

  搬进小院已有一年,五岁的吴征躺在床上,听著隔壁缠绵悱惻的呻吟声。完
了,今晚又是个失眠的日子,不知陆师姑现下是被摆放成哪种姿势?又是如何得
媚态绝伦呢?作为一个信息爆炸的社会裡成长起来的男人,各类av影片在脑海
裡储存得著实不少,而小小的身体虽还不至于金枪一柱到天明,可早已发育成熟
的脑子裡各种想像却是无法控制的呀。——苍天,你需要这麼把我玩得乐此不疲
麼?下面那根白白小小的东西……现在真的很硬啊……

           第二章、林中有目·顾盼生辉

  青云崖巍巍矗立,落脚地极少的光滑崖面连最善攀爬的灵猿都需小心翼翼。
吴征已不止一次看见不知所谓的猴子冒冒失失的爬上去,或半道进退两难,或干
脆摔成一滩肉泥。

  第一回站在十余丈高的崖下,仰头望去青云崖仿佛直插入云端,吴征很是胆
战心惊,只觉这哪是人力所能为之?

  所幸作为内门大弟子奚半楼着实给予了特殊的关爱,不仅将运气的法门讲解
得极为细致又深入浅出,在吴征步入实战演练时始终陪同在旁。

  吴征生涩地慢慢攀爬至离地丈余的距离,便见师父大袖飘飘如御风一般飘至
他头顶,双手如同一对弯钩,牢牢拿住湿滑的山壁,如一只稳稳立于崖尖的雄鹰。
「六合烟云」之号当真名不虚传。

  他时常感叹这个世界的人类身体素质之不可思议,或许在从前那个世界尚未
有热兵器出现时人类也能如此,但他从未见过。而现下发生的一切却活生生地出
现在眼前。

  当然也包括吴征自己。

  五岁的吴征已修炼昆仑派基础心法《初心诀》一年,那股像小老鼠般在体内
游走的内力初具雏形,也是他能从中庭大树上完美落下的依仗。

  青云崖当然比起大树要难得多,可作为一名拥有成熟男子心智的五岁孩子,
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个中不同。内力游走全身,似乎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沉稳
的气质。虽因身材体型的桎梏让他的动作缓慢而笨拙,时不时还需稳住身形调匀
气息才能继续攀爬。但这一切已然是前世所无法想象的。

  当不得不面对现实,吴征对轻功的修行极为上心。——就保命计,一身高明
的轻身功夫都是最佳选择。什么凌波微步,铁掌水上漂,神行百变,那一个不是
立身保命的资本?

  修习半年多来,吴征已能爬上青云崖的半腰处,且能安然无恙地自行落地。
放到哪里都是了不得的成就。他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每日勤练不辍,让代掌
昆仑的顾不凡暗暗点头,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对吴征抱有极大的期待,或许昆仑
的未来能更进一步?

  天色已晚,吴征做完最后一趟修习后已觉浑身脱力。在山腰处难有寸进卡了
月余,今日终有突破又多爬了半丈,离崖顶还有四丈多的距离,或许不久的将来
便能登上顶峰?

  或许对师长们而言这并没甚么了不起,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对吴征而言,
心中的喜悦不亚于征服了珠穆朗玛峰。

  用过晚膳洗尽身体,漆黑的夜空中星光熠熠犹如洒下一大把宝石。霄汉中白
练般的银河并无不同,吴征却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小院中声息全无,已是亥时时分,顾不凡与陆菲嫣依然未归,不知所往。

  吴征点亮屋内油灯在床上搬运周天,神奇的内功总能帮他驱除一天修炼的疲
劳。今夜他只准备让内力行一周天——既然隔壁夫妇未归,早些睡下或能免收其
扰。小孩子的睡眠质量要高上许多,睡着后也不必被诱人心魄的媚声勾得辗转难
眠。

  内力运行一周,吴征一身酸痛消失不见,安宁的心绪也极适合入眠。拉开被
角卧下,刚合上的双目微微一动。

  内力的神奇绝不仅仅在于消除疲劳增加气力,更在于令耳聪目明五感倍增。
吴征方才潜心运转内力调息心无旁骛未曾察觉,此刻内息鼓荡立觉有异。

  屋内分明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芬芳,犹如幽兰一般。寻常的五岁孩子绝不
会发觉,然而吴征立知这是女子特有的香气。

  黑暗中吴征微微睁目,借着窗外的星光打量小屋。

  前世的独自生活让他早早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至今生总共三十多年的习惯
已是烙印在骨子里。每一样东西都会被摆放在自己最熟悉的位置——以最熟悉的
角度。

  如今的屋子明显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离床一臂之隔的圆桌上,盛着饮水的铜壶向左歪了——他习惯每日醒来尚未
起身,便趴在床上取铜壶对嘴喝上一口水,离去前自然也会将重新盛水的铜壶放
在固定位置,方便自己回来后取用。今日早出后此刻才回,无论怎么摆放壶柄都
不会向左偏去,那绝不是自己的习惯。

  不仅此地,屋内似乎每个角落都有被翻动的痕迹。来人显然已足够小心,以
一名五岁的孩子而论不该有被察觉之虞,然而吴征并不是五岁。

  是谁来过?由于吴征具备自主生活的能力不需人照顾,作为一名隐藏着现代
人意识的灵魂,他极重视个人隐私,这间屋子未得他允许绝不准私自进入,这是
大师兄的权力。——照顾起居生活的仆妇婆子不会去违反禁令,自然也乐得清闲。

  若说物品陈设被动过只是意外,真正令吴征担心的还是那股幽兰之香。从方
才的若有若无到现下显然浓郁了些,更带着一丝潮汗的味道。虽是又甜又糯极为
好闻,却让吴征毛骨悚然。

  屋里有人!

  更可怕的是,幽香显然出自于女子之身,吴征入屋后女子才悄然出现,否则
不至于幽香渐浓。

  夜露寒凉,两进的小屋门窗俱已关闭,吴征内力已有小成,却全然未曾发觉。
来人的武功强到何等地步可想而知!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来人似乎并无恶意,否则左近无人以她的武功要动些手
脚易如反掌。

  或许她并非冲自己来的而是误入此屋?无论如何,吴征打算离开是非之地。
他不经意哎哟叫唤两声,装作闹肚子起身向屋外冲去。

  「噫~」房梁上传来一声隐含忧虑的惊声,吴征绝未想到来人会在这时露出
行藏。窗户纸已捅破再也装不下去,吴征张口便要大声呼喊。

  一只温绵细手从后掩上吴征的嘴,一阵香风飘过,来人语音低沉嘶哑,却掩
不去其中的尖细,果是一名女子:「别别,儿……孩子别怕,我没有恶意。」

  吴征心思电转,她从梁上跃下快得自己连呼喊都发不出,便是换了顾不凡,
陆菲嫣来了也未必办得到。此时更落入她手先机尽失,索性不再抵抗像个吓傻的
小童般瑟瑟发抖。

  女子扳过吴征身子,她全身黑衣,用一张黑布蒙去头脸,只露出一双乌溜溜
的春水双瞳,眼波流淌间竟是无限的爱怜与悔恨。

  「我没有恶意!抱歉吓着你了。」女子空着的一手轻抚吴征后背再度表明自
己的心思,语含关怀道:「你可是着了凉?肚子疼么?」

  吴征微微镇定,做出强自克制恐惧的模样摇头。

  即使隔着蒙面黑布,吴征依然能从微弯的眼角感受到女子嫣然一笑:「我特
意来找你,这里不是说话处咱们换个地方。」黑布下依稀可见她鼻梁笔直秀挺,
双唇犹如两片花瓣般优美好看。

  女子带着吴征悄声无息地越过窗格,向后山奔去。

  在吴征的印象里,被拿住的倒霉蛋通常都是被提在手里,好些儿的也不过是
扛在肩头。然则女子却是双手回环,将他如抱婴孩般紧紧搂住。小小的脸蛋正被
一只水弹饱满的乳峰托着,馨香满口,让人看见便说是个妇人在奶孩子也不为过。
心中惶急不知前途是福是祸之下,吴征依然可耻地硬了——这绝对是前世做梦都
想不到的艳福。

  女子穿屋越墙毫不费力,一对春水双瞳更是片刻不离吴征,目光似将他浑身
都剥个干净一般。吴征甚至敏锐地发现她几次想低头吻自己一口,最终生生忍住。

  屋舍离后山不过里许地,片刻间女子进入后山树林中。奔行一阵似是担忧吓
着了吴征,又折返而回,在后山旷野旁树林边停下。女子抬头稍作打量一跃而起
落在一只粗壮的树杈上:「我真的没有恶意,说会子话便送你回去。」

  吴征微微点头,心中讶异更甚:女子说到回去二字时,分明透着浓浓的眷恋
不舍之意。

  女子半蹲在树杈间与夜色融为一体,双臂依然紧紧搂住吴征,片刻舍不得分
离。见吴征点头心中欣喜万分,她想尽一切办法才得以混入昆仑派,为的就是此
刻,可事到临头,竟不知要如何开口,说些什么。

  「你要说什么?若没事了能否送我回去?」吴征头枕饱满的胸乳实是舍不得
离开,然则形势诡异早些脱身才是。说出这句话也是费了极大的毅力。

  「我……」女子语塞,半晌才倍加凄凉道:「让我多抱你一会儿。」

  定了定神,女子终于理清心绪,问的竟都是些家长里短混不着调的小事。吴
征随口应答,心中却分明能感受到女子忽而因他在昆仑得到妥善的照顾而欣喜,
忽而又莫名地感伤。

  「你是什么人?」吴征困惑不已。

  女子忽然掩住他口,摇头示意不要说话。两人一同侧头,茂密的林叶缝隙中
仍能看清旷野的一切。

  两条熟悉的人影从后山奔行而来,正是顾不凡与陆菲嫣。后山半山腰有一处
二十亩许的平台空地,正是师父辈们修行之所。二人想是练功方回。

  吴征并未惊声呼救。从黑衣女子方才的表现看确实不像有恶意,再者现下的
局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若是搬上台面不免刺刀见红难以收场,而受制于人的自
己定是最被动的一个。

  女子明显紧张起来,暗自责怪今夜如此失态,连藏身之所都选择得如此草率,
她一直急促的呼吸声变得绵长悠远若有若无。低头望向吴征,见他虽是小小孩童
却毫不慌张,不仅屏住呼吸,神情也格外沉着冷静。甚至向她摇头,示意不会暴
露行藏。

  女子不由骄傲万分:我的孩儿果真是天纵之姿与人不同。心下又忍不住嗔怪:
分明是发现屋内有人才装作闹肚子想逃,小鬼头,居然骗的为娘担心了半天。

  女子紧搂着吴征,只觉有生之年此刻最是温馨,片刻舍不得松手又盼望顾陆
二人不要太早离开,能与孩儿多亲昵一阵实是最大的满足。

  顾陆二人并肩信步而行,疾行的脚步踏在旷野草甸上几未发出一点声响,足
见轻功之高妙。

  陆菲嫣出身江州富户豪族,自幼便接受良好的教养。于族中耳濡目染下更是
举手投足自有贵族之气。七岁起入昆仑派后文武兼修,那自然而然的世家闺秀与
武人风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才造就如今妩媚与英风兼而有之的绝色风姿。

  吴征不得不打从心眼里承认这位师姑不可阻挡的魅力。粉色的练功劲装看着
有些土气,但在她身上被高挑修长的身形一衬便绝无问题。穿戴于陆菲嫣而言仅
仅是为了遮羞,即使时下最好的裁缝为她量身定制的装扮,也难以增色多少。一
如她平日里总是将身躯包裹得一丝春光不漏,也绝不能阻挡旁人对这具玉体的遐
想。

  他更曾无数次想象过衣衫覆盖下这副躯体的模样,却绝想不到在这等荒谬的
情境下一尝夙愿。

  不知是否蒙面女子的心意感动了上苍,陆菲嫣于旷野中四处打量一阵陡然停
步,惹得顾不凡疑惑回头。

  只见没过足踝的矮草丛上,陆菲嫣双手背在腰后亭亭玉立,在漫天星光下娇
美绝伦。丽人拉开束腰丝带,又解开对襟的衣扣,练功服便毫无阻碍地自身躯滑
落,可想而知一身肌肤是何等柔滑细腻,几可与丝缎比肩。

  星光下丽人仅着一件贴身的鲜红绫罗方巾小衣,胸前双峰怒挺而起,将小衣
上的鸳鸯戏水图撑得变了形。其丰满硕大令腋边衣角难以掩实,大片凝脂般的雪
肉挤出衣沿,白得炫目。

  仅系着一根蝴蝶丝带的后背骨肉匀称削若断崖,两瓣股肉圆若天上满月,挺
翘得几可置物。陆菲嫣藕臂回环解开丝带,小衣贴着乳肉滑落,终于玉体裸呈。

  一对丰满浑圆的玉乳形如泪滴,尖端勃如婴指傲然上翘。常年的练武让那一
抹扶柳细腰可堪一握之下,兼有力量十足的条条肌束。从胸至臀落差之大直如瓠
瓜一般。

  陆菲嫣踮起脚尖迈动长腿自然而然行成一条直线,胸膛上两团美肉随着莲步
游移兢兢颤动如惊涛拍岸。甚至隐约可见适才练武尚残留于体的香汗,被弹跳的
双乳抛甩而出,香艳淫靡。下身虽被浅草遮去小半截足胫,交错的玉腿仍修长得
惊心动魄。

  吴征瞪大了眼睛,刻意屏住的呼吸此刻变成了窒息。

  从信息爆炸的时代穿越而来,吴征并非没有见过绝色美女,甚至于比起这个
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见过的都要多。但他仍无法不被眼前的艳光所摄,女子之美不
仅仅流于外表,亦因其内在交织而成人人独有的气质。

  陆菲嫣无论外表内在,甚至是豪族的身份均无可挑剔。前世吴征所处的世界
里并非没有这般绝色女子,但从未在卑微的他面前出现过,更不说如今浑身赤裸
几近在眼前。

  头枕着的绵软奶儿微微颤动,蒙面女子发出又羞又恼的低哼声。她自然猜到
陆菲嫣的心思如何,现下形势又不得不隐匿身形不敢妄动。所幸山风呼啸,耳力
也大受影响,否则这一哼或许便暴露了行藏。

  「今晚就在这里,好不好?」陆菲嫣双目几欲滴下水来,一抹酡红爬满了娇
艳脸颊。一时冲动的大胆奔放让她羞涩不已,也挡不住猎奇的心思与难以克制的
情欲。一如藏身树杈的两人明知旁观极为不雅,却怎么也无法移开目光。

  顾不凡双目赤红结实的胸膛急剧起伏,这是难以言喻的美色无人能不心动。
陆菲嫣已投入他怀中交颈相拥,他脸上除了正强行克制的艰难之外另有些难言的
痛苦。娇妻带给他的除了享用不尽的娇媚之外,亦给他带来巨大的负担。

  「换个地方,兴许会有些不同呢?试一试吧,好么?」陆菲嫣软语相求,如
泣如诉。

  旷野之中苟合是一向律己的顾不凡所不能接受的,然而娇妻的哀求又让他不
忍,美色更让他几欲发狂。

  陆菲嫣紧贴夫郎的身体水蛇般扭动,呼吸越发粗重:「就在这里……我……
人家新学了些东西……可以试试……」

  只见丽人扭腰摆臀,两颗丰挺饱满的翘乳不住蹭揉着男人健壮的胸膛。浓密
的芳草丛在星光下隐见水光灿灿,即使在前世的岛国动作片里,吴征也从未见过
如此易感的身体。

  在顾不凡野兽般低咆的嘶吼声中,陆菲嫣解开丈夫的衣袍俯身而下,两瓣月
牙般的香唇微张,含住他堪称粗大却依旧半软的阳物。

  顾不凡眼中喷射出火焰熊熊,阅人许多的吴征认出那是暴怒,狂欲与说不清
道不明情感的层叠。

  代掌门派的师叔伸掌欲推,美艳的师姑浑然不觉。

  陆菲嫣将阳物纳入口中含至没根,又以舌尖抵住龟首轻推而出。销魂的触感
让顾不凡欲推开她的动作戛然而止,反而抓着陆菲嫣一头青丝,重重地扯动将阳
物粗暴地塞进那张胭脂般润红的樱口中。

  怀抱吴征的黑衣女子娇躯剧颤,显是惊愕万分。胸前毫不逊色于陆菲嫣的美
乳颤起波涛阵阵,让吴征也是呼吸陡然一窒——纵是五岁小孩的身体,吴征依然
能感受到黑衣女子玉躯的美妙绝伦。那曾铺满小屋的湿潮汗香再度弥漫,甜甜的
煞是好闻。

  陆菲嫣忽遭袭击,鼻梁被死死抵在丈夫的小腹上几欲窒息,发出痛苦的呻吟
声。还不及喘息一口,另一只大手已重重掐在胸前美肉上,那团丰美乳肉骤然变
形,从指缝间满满溢出。

  顾不凡应是初经此道却无师自通,双手把控着娇妻螓首美乳快速推送,将檀
口当做幽谷般抽插起来。全然不顾重重的拉扯让爱妻眼角落泪咿唔连声。

  几乎是施虐般的动作让陆菲嫣乳房上传来被捏爆般的剧痛。她双膝跪地,双
手扶住丈夫的大腿,强忍着不适承受着,迎合着。兰叶般细长的香舌顺着阳物勾
挑旋磨,放松身体任由丈夫粗暴地予取予求。

  胸乳针扎般的疼痛渐渐变成酥麻,已不是第一次承受这般暴虐,陆菲嫣适应
得极快。那股酥麻的快意迅速变成小腹中暖融融的热气,弥漫全身。

  莹白的肌肤似被敷上一层胭粉,痛苦的咿唔转做欲焰升腾的呻吟。陆菲嫣松
开后手移至双腿大开的胯间,两指分开浓密的芳草丛,一记急促的娇啼声里,春
葱般的中指没入不见。

  几在同时,顾不凡目中的火光变成意外的狂喜。借他停下手上粗鲁动作之机,
陆菲嫣吐出口中阳物,亦是惊喜道:「成了,成了。」眼前的阳物宛如怒龙,正
吐着丝丝热气凶神恶煞一般。

  顾不凡嘶吼一声推倒陆菲嫣,如毛头童男子一般急不可耐地俯下身体,粗硕
的阳物抵住幽谷洞口狠狠插入。

  「扑哧」一声,淫液润透的幽谷陡逢异物进入的巨大压力下竟射出一道水柱。
陆菲嫣又痛又快地酥声娇啼,大张的双腿猛然发力,柳腰一挺翘臀离地高高拱起,
迎合着丈夫粗暴的侵犯。娇美容颜上销魂之外更有万般期待。

  吴征与黑衣女子均以为一场最为原始与本能的交媾即将到来之时,一切却猝
不及防地停止。

  顾不凡雄壮的身体剧烈颤抖,喉间似是挤出低沉的啊啊嘶吼,怒睁的双目暴
突而起泛出条条血丝。

  陆菲嫣欲焰焚身未得一丝慰藉便即结束,媚光四射的脸上不免闪过一丝失望,
疲软的阳物离体更让她难言地空虚。她无奈地闭上双目,春葱般的指尖再探幽谷。

  手指纤细修长,按在肉花上状如弹琴,食中二指直至末柄狠狠抠挖着花肉,
拇指则压着肉珠挤按,剩余两只则搔弄着会阴痒处。

  这情境香艳又无奈,自渎中的陆菲嫣双目紧闭眉头深锁,从鼻中哼出断断续
续的闷声,不知是出于对丈夫的不满,还是沉迷于身体快感的难耐。

  吴征心中哀叹一声:原是夫妻性事不谐,难怪师叔方才的神情如此怪异。

  顾不凡抓过一根腰带面无表情地起身,手腕一抖腰带如鞭般抽在陆菲嫣即使
躺下也只略略塌下的美乳上。

  黑衣女子抱着吴征的双臂猛然一收,仿佛这一鞭抽在她身上一般。吴征乜眼
偷瞧,见她双目怒火熊熊,许是垂怜同为女子的陆菲嫣造此暴行。她忽然醒悟,
赶忙捂住吴征视线,只怕眼前这一幕毒害了心存善良的孩童。

  陆菲嫣秀乳被抽得连连晃动,如巨浪翻卷,虽在肌肤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
红印,却在片刻后恢复原状,足见其惊人的弹性。

  顾不凡接二连三,一条腰带在他手中矫若游龙,连续不断抽打在陆菲嫣双峰
上。奇的是如此重击,无论是抖起长鞭般的腰带还是抽打丰弹的乳肉,均只发出
微微的声响,几不可闻。

  吴征惊鸿一瞥,心中却清明:师叔以无风剑的方法御使腰带,听着无声,劲
力却其大。怎地师姑并无痛楚哀嚎?

  陆菲嫣每挨一鞭,娇躯便是深入骨髓般热辣疼痛。黑衣女子见她颤抖不已,
四肢难以抵挡剧痛般逐渐蜷缩在一起,可口中酥麻麻的娇呼声却又甜又糯。似乎
鞭打的疼痛并未给她带来阻碍,反倒促发着体内情欲。

  不断的娇喘声中,顾不凡挥鞭越发密集。陆菲嫣已从仰卧变成侧卧,并拢的
玉腿膝弯已缩在胸前。腰带不仅抽打在胸前留下道道红痕,亦反复鞭笞在浑圆高
耸的翘臀上。

  颤抖的娇躯越发剧烈,手指的动作也越发狂野,陆菲嫣呻吟声逐渐短促,难
以抑制的情欲正喷薄而出,夹杂着鞭笞肉体的轻微声响终于化作一连串高亢嘶鸣:
「来了……人家来了……再狠些……狠些呀……啊啊啊啊啊啊……」

  水蛇般扭动的娇躯脱力般停下,只余气息奄奄的微微起伏。陆菲嫣勉力撑起
身体,向丈夫软语道:「这方法还成,改日咱们再试试。」汁水狼藉的胯间淫靡
得难以言喻,陆菲嫣面色微窘。

  曲意逢迎并未等来丈夫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凌厉的掌风。

  陆菲嫣措手不及,内力自然而然发动本能地偏头闪避,一只粗糙的手掌贴着
脸颊划过,留下热辣辣的指印。

  顾不凡一击不中戟指怒骂:「淫妇!何人教你这等不知廉耻?」

  陆菲嫣愕然呆住,抚着红肿的脸颊跳起亦发怒道:「我服侍自家夫君,谁人
敢来说错了?」

  顾不凡气的浑身发抖:「昆仑的门人,顾家的媳妇,竟如不知羞耻的娼妇一
般。还要说嘴?」

  陆菲嫣一朝爆发悲愤不已:「若有本事,我又何须委屈自己?当我乐意么?
没本事还要怪罪娘子。姓顾的,你可真有能耐。」怒意化作不屑的冷笑,迎着顾
不凡羞怒交加的目光不闪不避。能耐二字咬字极重,自是嘲笑他无能又无耐。

  「我有没能耐,不需妇道人家来教!」顾不凡哑口无言,愤然离去。

  陆菲嫣冷冷地目视他飞奔,默默穿戴好衣物前行两步,忍不住弯身抱头大哭
一阵,方才抹干眼泪缓缓离去。

  无意间窥人阴私,黑衣女子与吴征无言许久。

  「他们在吵架打架,你师叔不好,征儿不可学他。」黑衣女子尽可能平静道。

  「你怎知我名为征?」吴征万分疑惑黑衣女子的身份,这一句更让他疑窦丛
生。黑衣女子目光极为复杂,甚至慌乱不已,好容易镇定下来故作轻松笑道:
「昆仑的小天才举世闻名,谁人不知?」

  如此敷衍的答案自然骗不了吴征。今晚发生的事情已够多,他也不愿再多事,
或是表现得过于成熟形同异类。

  沉寂中黑衣女子将吴征搂得更紧,动情道:「征儿只需知道,为……我永远
都不会害你……」

  吴征知道问不出什么:「师叔师娘回去了,若发现我不在要出乱子,你既没
有恶意还是送我回屋,速速离去吧。」

  黑衣女子明亮的目光转瞬暗淡,恋恋不舍道:「好吧……你务必记得,我永
远都不会害你。」她再度重复这句话。

  「恩。我信你。」

  得到吴征肯定的回答,黑衣女子欣喜若狂:「今日一别,日后我会再来看你。
五年……七……哎……」她颓然低头,勉强一笑道:「得了空儿我就来。」

  黑衣女子依然紧紧怀抱吴征原路返回,将至小院时将孩子放下道:「你师叔
师姑功力太强,再进去我要让他们发现啦。抱歉……」

  吴征摇头示意无妨,挥手与黑衣女子告别缓步向屋内走去。

  黑衣女子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手掩檀口再忍不住珠泪横流,反身向后
山奔去。看看行的远了杳无人迹,才母兽般跪地嘶号痛苦。

  再同一处旷野,不同身份的两名女子先后哭号,命运有时如此相似。

  黑衣女子扑入密林在一处断崖前嘬唇呼哨,顺着断崖纵跃而下。夜空中一只
双翅张开足有两丈的大鸟呼啸而下,青灰色的羽翼片片如同钢刀般锋芒毕露。大
鸟闪电般穿过云霄,落在黑衣女子足底稳稳将她托住高飞而去。

  黑衣女子回望昆仑山。解开的兜头黑巾出洒落一头齐腰长发,猎猎风中飞扬
如风过流苏。一张修娥脸庞明艳秀丽,与陆菲嫣的妩媚英风相比,则胜在线条柔
和,端丽娴雅。

  她饱满的额头下柳眉浓密,长睫如梳,一双杏仁大眼平静时如同幽幽的古井,
深邃迷人。此刻极度悲伤中双目眯起又如流淌着清波的湖面,脉脉含情。

  她紧抿花瓣般的香唇,唇角飞翘,唇涡深深,呢喃道:「征儿,看你茁壮成
长,为娘见你一面便可放心去做件大事了……若一切顺遂还能有相见之日……只
是……终此一生,你我恐难有相认之时……」语声怆然,闻之心酸……

  吴征在小院口等了片刻确认安全无虞,突然暴怒大吼:「来人!救命啊!」

  他对黑衣女子殊无恶感,甚至还有莫名其妙的亲切眷恋之意,可这不是他能
容忍在门派重地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掳走的理由。

  清脆的童音极易辨认,整个昆仑都被惊动。率先出现的自然是隔壁的顾陆夫
妇,只是陆菲嫣面上系了一条黑色薄纱,掩去脸颊的红印。

  「有人潜入我房里,将我掳去后山密林……」吴征心绪激动,将经过述说一
遍,只是不提无意间窥视顾陆夫妇之事,也掩去了黑衣女子的身份,只说当时昏
迷,苏醒后便在小院旁不远。

  顾不凡勃然大怒,不理夜色深沉下令全山警戒,吩咐陆菲嫣照顾好吴征,又
详细探查屋内一番便匆匆离去。

  陆菲嫣心细如发,见吴征不自然地眼神躲闪,其中又多有语焉不详之处,忙
拉着吴征回屋。

  一番宽言安慰后,陆菲嫣起身倒了杯热水不经意道:「你何时晕去的?」

  吴征心中暗叹一声,知道终究瞒不过去。好在掩去的部分事关陆菲嫣,亦不
怕她多做探查甚至宣扬,装做懵懂无知道:「来人将我掳至密林,师叔师姑刚巧
练功完路过……」

  陆菲嫣后背发凉,强自镇定道:「你看到我们了?」

  吴征面露惊惧,似乎后怕不已:「看到了。还看到师叔和师姑打架……」

  陆菲嫣急忙打断道:「都是些小事,但也是家事,征儿,千万不可说出去。」

  见吴征点头,急忙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不呼喊?」

  「我不敢,来人拿着我脉门,我怕遭了毒手。」吴征顺势答道。

  陆菲嫣心乱如麻烦躁不已,一时不想再说下去,为吴征拉开棉被道:「征儿
累了早些休息,师姑在这里护着你,莫要担心。睡上一觉便没事了。」说到这里
不由愣神,真的睡上一觉,便能甚么事都未发生过吗?

  吴征折腾半夜本已疲乏,也不想与陆菲嫣多言,恐言多必失。除去鞋袜倒头
便睡……

  「是这里?」顾不凡面沉如铁望着黑衣女子跃下的悬崖问道。

  在他身旁的男子满面虬须极为雄壮,正是奚半楼的五师弟,杨宜知的师尊杜
中天:「是这里!错不了!」他不断抽吸着一口狮鼻断然道:「来人是个女子,
接应她上下山的是一只巨鸟。哼,九成便是燕国祝家的皇夜枭。」

  顾不凡双拳猛然握紧:「守卫后山的扑天双雕产期将至,近日未曾巡弋。这
女子便乘坐皇夜枭摸了进来,去查清楚是什么人通风报信!此患不除,昆仑永无
宁日。」

  是夜昆仑暗潮涌动,然而负责喂养扑天双雕的五名仆人中,一人无故失踪,
一人在家中被一刀两断,寻着时已死的透了……

  线索至此中断,吴征被掳走一时也只得不了了之。只是是夜过后,昆仑派大
大加强了巡查力量,以防再出不测。

  吴征并未将此事过多地放在心上,昆仑又恢复了平静,日子也一天天过去。
自从那夜之后,隔壁屋子再也不曾发出摄人心魄的缠绵悱恻声。

  出现在人面前的,依旧是相敬如宾的顾陆夫妇。但落在吴征眼里,则是相敬
过了头,直如主人与宾客般隔了条看不清的鸿沟。

  时光又过三月,陆菲嫣陡然发现害了喜,竟是那一夜荒郊野合,珠胎暗结。
门派即将添丁是件大大的喜事,连顾不凡望向夫人时亦温柔不少……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嘹亮的婴儿哭声自产房传出,在前厅与一众同门焦急
等待的顾不凡面色陡然一沉,殊无喜色。

  产婆乐颠颠地奔来拱手道:「恭喜顾先生喜得千金,母女平安,真是个粉雕
玉琢的女娃子……」不待她谄媚之言说完,顾不凡已甩袖离去。

  林锦儿掏出银钱打赏产婆,催她速去照顾陆菲嫣,回望一众同门时一脸尴尬
无奈。顾不凡期盼男孩已是门中尽知,怎地陆菲嫣偏偏生的是个女娃儿……

  自陆菲嫣怀孕之后,吴征便让出屋子搬去与林锦儿做了邻居,将小院留给顾
陆二人。

  陆菲嫣做完月子,吴征才又踏入故居,师姑容光焕发。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
法,刚生产完的身子未见半分臃肿,反倒是一对本已十分傲人的胸乳更大了几分,
犹如挂架熟瓜,更显奶大臀圆。

  陆菲嫣抱着出月的爱女片刻舍不得离手,一众同门来时正逗弄着怀中的女儿
咯咯直笑。

  「恭喜师兄(师叔,师伯)师姐(师姑)喜得千金……」

  「哟,师姐,这娃儿肖你,长大了一定和师姐一般好看。」林锦儿接过女娃
子亦是喜爱之极,横抱在怀里连连轻哄:「可取了名儿没有?」

  「尚未!」顾不凡招呼同门坐下,语气平淡道。

  吴征这一代弟子均是孩童,止不住小孩心性,纷纷围着林锦儿打量未来的小
师妹。

  吴征凑过头去,见女娃子虽刚出月尚未长开,却极具母亲神韵,活脱脱一个
美人胚子。尤其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清澈灵动,正好奇地左右看个不停。

  「天生丽质,顾盼生辉。」吴征脑海里冒出一词,只觉再无更加契合这女娃
儿的形容,忍不住脱口而出。

  杨宜知一脸惊为天人之相,竖起大拇指赞到:「大师兄真是……这个……额
……这个……什么来的……满腹经论……纶……不愧我辈楷模。」

  那五大三粗的身材偏一脸谄媚之相,惹来一片恶心的白眼。

  「顾盼生辉……顾盼生辉……」陆菲嫣垂目反复念道,目中光芒越来越亮:
「真是好名字!夫君,孩儿便叫做顾盼如何?」

  顾不凡心神不属,倒有大半心思放在吴征随口念出清奇瑰丽辞藻之能上,随
口应道:「甚好!」

  陆菲嫣一脸喜色,摸摸吴征脑门以示嘉奖,接过女娃儿亲昵地在她额前吻了
又吻:「盼儿,盼儿,我的乖乖盼儿……」

  女娃儿被麻痒逗得咯咯直笑,清脆得犹如黄莺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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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云罗深旋·大道至理

  渡过了难熬的寒冬,和熙的春风开始唤醒蛰伏的万物。大秦帝国皇帝以元起
为年号已过了十三年,这一年正式改了年号迎来天华元年。

  在群山包围中一大片开阔地的川西平原,号称天府之国的帝都成都城行人如
织。这里是大秦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达官显贵,豪门富户齐聚于此。

  威严深远的皇宫西侧,一条青石板大道笔直延伸,其宽阔足以容纳三十辆马
车并行。能够在这条大道两侧落府,不是重权大臣,便是百年望族。而无论怎么
论资排辈,韩府都是绝不可轻忽,也是最显耀者其中之一。

  大秦国已历经六世,韩家也已在大秦国为将六世,功勋赫赫。至这一代再进
一步,主人韩克军封车骑将军,韩城侯,两个儿子大哥韩铁甲封破虏将军,二哥
韩铁衣封建威将军。因此韩府又称车骑将军府,真真正正的权倾朝野。

  数枝春动又轻轻!

  正是踏青时节,晨光初开时分,成都城内外俱是相约游玩的年青男女。韩府
中那位芳龄十五,艳名满城的小姐自然是一众翩翩佳公子们争相约求的对象。

  十二岁随父从军,十三岁斩敌立功,十四岁便独领千人大破敌军。将门虎女
与她两位哥哥走过的路一样,又一颗将星冉冉升起,光耀大秦。

  韩府门前停了许多穿锦带珍的奢华车驾,显然来者身份俱都不凡。然而并无
一人敢造次,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儿们规规矩矩地递上名帖后便回到车驾上安静等
待。不仅仅因为这里是车骑将军府不得造次,也因为府中小姐值得每个人耐心。

  若未曾见过韩家小姐的人定然会想:将韩府门口堵得仅剩一条小路进出,却
又安静如斯,连拉车的马儿都被尽力约束不发出声响。能让这帮跋扈惯了的京都
纨绔们自愿如此,是怎样的女子才有这般魅力?

  「小姐……」侍女春雨捧着一大摞子叠得没过鼻梁的名帖跌跌撞撞,「哎哟
……」每一封名帖都制作精美,份量不轻。不少名帖里还夹带了些玉佩,金饰等
价值不菲的小件玩物,也无怪娇弱的侍女拿得不稳,洒落一地。

  「怎么又来?退回去,都退回去。」隔着绛色纱帘的声音亮而沉,仿佛一面
薄皮响鼓,充满了清亮而绝不柔弱,厚沉而绝不粗犷的磁性魅力。

  两进的闺阁里不闻脂粉味儿,只有女子身上那股清雅自然的淡淡体香。亦不
见寻常女儿家的装饰品,反倒是墙上挂着两只醒目的烂银钢鞭。

  春雨矮身收拾散落的名帖叹气道:「我的好小姐,这里可有白云书院张彩谨
公子的拜帖,还有虎贲校尉家杜逐辰公子。若嫌弃他们一个柔弱,一个粗鲁,还
有尚书左丞家的俞化杰公子,那可是文武双全……」

  「好了好了!」纱帘里的小姐不耐烦地打断,旋即又吃吃笑道:「小妮子春
心动了,就这么着急当陪房丫头嫁出去呀?」

  「吱呀」一声,绛沙帘子后面的人影关上衣橱,似是终于选定了满意的衣衫。
朦朦胧胧的身姿隐现肩宽腰细,臀股极隆,只是胸前两团平平无奇,直如垂髫幼
女。

  春雨面色微红,噘嘴道:「小姐就知道取笑奴婢。一府上下都为您终身大事
着想,偏就正主儿不上心。」

  绛沙后的人影穿戴完毕,撩开房帘顺手挂起,又俯下身子陪同春雨收拾散落
的名帖,竟毫无世家小姐的娇娇脾性。

  春雨见两只肌肤莹亮光滑,仿佛稀蜜般并非洁白却极显健康的皓腕伸来,又
是撅嘴皱眉道:「小姐您可消停些,府上可不比在军营,让管家看见又该罚婢子。」

  韩小姐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帮手还嫌,累死你个贱婢子。」口中虽不饶人,
脸上却全是嬉笑的神采,绝无车骑将军千金对待下人的盛气凌人之态。

  春雨抬头望去,饶是从小便陪侍在韩小姐身边仍不由气息一窒。

  韩小姐双手后背,修长的双臂一环竟绕着臀股边缘,在中央臀缝处扣住。她
一身仕子装扮,洁白条巾束起浓若流云的乌黑长发,吊在后背形如一只马尾。面
上未施粉黛,光亮洁净的肌肤也不需粉黛。一对细柳长眉锐如青锋,修鼻亦如远
山般挺拔,丰满的双唇殷红如血光滑明艳。

  若说这四处略显刚硬,那么一双灿若明星的眼眸则是恰到好处的点缀妙笔。
其形圆而长,眼角上翘如水滴,竟是摄人心魄的吊梢凤目。

  配上高挑修长,笔直如枪的身姿,更有一双长及常人腰侧的结实玉腿。说是
颠倒众生的倾城美女无人能反对。奇的是换上仕子装扮,赞她是玉树临风的翩翩
佳公子也不为过。

  难怪在美女如云的西川,仍有无数见惯了世面的世家公子哥儿为她趋之若鹜。
——这样一匹胭脂烈马若能征服于胯下承欢,被那双修长美腿在腰上一夹,有力
的玉体倾力配合着重重抽添,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抵抗的极致诱惑力。

  「小姐,老爷上朝回来了,请您去厅上一会。」管家韩峰嘶哑的声音在院外
响起。韩小姐一蹦老高,兴奋之意难以言表,迈开长腿一溜烟向厅堂奔去。韩峰
着急地嘱咐:「小姐,您慢着些……」被华丽丽地无视了。

  韩破军背身凝目,正望着呈于案桌上的锦盒出神。初老的将军因常年的军旅
生涯显得有些沧桑,额头上的皱纹犹如斧凿般深邃,两鬓也挂上了斑斑白霜。

  十三岁时被选为太子陪读,一步步保着太子成为当今圣上,也一步步将韩家
带到如今的地位,如今他也渐渐老去。

  金銮殿上那位高高在上,俯瞰川凉二州众生的皇帝和他一样,即使再怎么于
人前精神奕奕,也难掩日渐佝偻的身姿和老去的年华。

  人老了,总会开始疑神疑鬼,开始担心子孙后代,开始满脑子想着怎么保住
家族的显耀。

  可锦盒里的东西,真的只是自己疑神疑鬼吗?家族子孙又该怎么办?

  「爹!可请回来了么?」女儿磁性好听的声音随风掠来。

  韩破军背对女儿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掩去眉宇间浓稠忧色含笑回身:「请
回来了,就在这里你自己来看。」

  兴奋的韩小姐未能发现父亲目光中的歉意与隐忧,她揭开锦盒取出一纸任状,
一方紫青豹头印信。

  「戍边都尉!哈哈,人家才不要再做甚么劳什子的千夫长!」韩小姐兴奋不
已,扬着手边任状得意道:「人家可不比两位哥哥差。」仰头挺胸的模样,活像
只骄傲的小孔雀。

  「还算不错。到了西岭边屯务须日夜警惕守卫边疆,不可片刻放松!我让韩
守与韩图去助你。」韩破军微笑赞许,只是语声略显疲态,远不是平日的声如洪
钟。

  兴高采烈之中,韩小姐仍是敏锐地发觉父亲的不妥:「爹,您怎么了?」体
贴的小姐绕到父亲身侧扶他坐下,在他肩上揉捏按摩起来。

  韩破军微眯着双眼道:「好啦。爹今日金銮殿议事有些疲乏而已,早些去收
拾收拾,等韩守韩图回来了你便动身。」

  韩小姐一颗心早已飞到了西岭边疆,闻言老大的不高兴:「又要等,人家先
行一步让他们追来还不成么?」

  「稍等两日,不需急于一时。快去准备准备,爹这里还有事。」

  「得令!」韩小姐低头在父亲脸颊吻了一口,捧着锦盒轻燕般翩然离去。

  「咯哒咯哒……」一匹黑色骏马打破韩府门前的悄然安静,来人生的浓眉大
眼,一帘燕须甚是威武雄壮。大汉不待奔马停稳飞身而起,一身整齐的盔甲尚不
及脱下便顺着韩府大门狂奔入内。

  一众还在等待韩小姐回音的世家公子哥儿不由低声指指点点,都盼着这位青
年将军日后成为自家大舅哥。

  「爹!」破虏将军韩铁甲浓眉深锁,强忍着怒意道:「圣上的旨意您领了?」

  「吧嗒!」韩破军座下结实的梨花木扶手竟被生生掰下一块来,老将军气息
粗重:「还能抗旨不成?」

  韩铁甲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你真要送小妹去西岭边屯?小妹……小妹这
一生可就毁了!」

  韩破军面沉如铁,鬓边银发几乎根根竖立,圆瞪虎目道:「她是你的妹妹,
也是我的女儿!她不懂,难道你还能不懂?」

  韩铁甲陡然颓丧,低头道:「爹,我去劝劝小妹。让她安心在家呆着做个世
家小姐,莫要再去想什么戎马生涯。爹,我求求您。」顶天立地的大汉扑腾一声
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晚了!」韩破军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道:「她
现下应该已经溜出府中……」

  韩铁甲猛然蹦起头也不回奔出厅堂,厚重的盔甲在他身上轻若无物。然而刚
出拐角,韩峰便阻在身前。

  「韩峰!你敢拦我?」韩铁甲奔行不停,双拳陡然握紧暴起发难。

  醋钵大小的拳头迎面挥来,拳风虎虎震得韩峰一身衣袍飞舞。他不敢躲,更
不敢直视大公子怒火滔天的双目,低头时两行泪光洒落……

  拳头在他额前停下,韩峰哽咽道:「老爷下了令,谁敢阻挠小姐出府杀无赦!
血衣寒已经调动,老奴,老奴无能为力……大公子,老奴是看着小姐长大的,老
奴也……也……」呜咽声起,历代服侍韩族的忠心家奴再也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韩铁甲睚眦欲裂,猛喷出一口鲜血,山一般的身子仰天就倒……

  「启禀老爷,小姐已出府去了。大公子急怒攻心并无大碍,老奴已安顿好。」
老管家尽量平和着心绪,做好一个下人的本分,只是脸上的悲愤之意无论如何都
无法掩饰。

  「呼……」韩破军意兴阑珊:「照顾好甲儿,这一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
…………………

  韩小姐血染重甲,她不明白为何刚到西岭边屯的第二天,一切尚未熟悉,整
军交接尚未完全就会变成这样;她不明白为何一日便可来回的援军三日未至;她
不明白西边高原上正值冰融雪化时节,该忙着放牛牧马的番族为何此时来袭;她
也不明白为何骠骑大将军处未曾有一点示警……

  那是极善御马冲锋,凶狠无度的番人,足有两千余众。其彪悍勇猛绝非军屯
里毫无防备的八百驻军可以抵挡的。

  借助低矮的屯墙,指挥一无所知的驻军,韩小姐足足支撑了三天三夜,直到
如今屯墙再也支撑不住处处塌陷。

  番人杀红了眼,他们同样不明白准备充分,人数一倍于对手,为何会被挡住
三天三夜。在终于攻陷了屯墙,杀得驻军不足百人时,他们损伤了一千八百人。

  他们嗜血的眼珠子充满了杀意与疯狂,仅存的三百余人望向那位身骑白马的
女将,更是掩饰不住贪婪的欲望。

  几乎拼尽了一切,韩小姐身边仅剩八十余骑,人困马乏。在血与火中抢出六
百多手无寸铁的屯民哭天喊地奔跑。眼前三百余狼一般的番人若是赶上,他们都
将成为施虐残杀的对象……

  韩小姐疲累地挥手一指:「你们护送屯民离开。余者随本都尉阻敌。」即便
此刻目中布满了血丝,依然未减她半分威武英姿。

  「都尉,您快走吧。」年轻的百夫长抹去额头的液珠,也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胡启替您挡着!」

  「少废话!」韩小姐厉声呵斥:「怕死就给我滚!不怕死的跟我来!」

  残军中又分出十骑护送屯民,余者如雁阵般张开,拱卫着一马当先,依然挺
直着腰背,一对修长玉腿紧夹马腹的英武女将。

  生命即将终结,胡启任不由自主地瞄向倩影。这是血腥修罗场中最引人注目
的身影,就像战场中即将香消玉殒却决然不退的女神,残酷而凄艳……

  他紧随那匹神骏的白马拼死冲杀,以马刀与盾牌架开劈向都尉大人的武器,
必要时,他会用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当做最后一道防护。

  他真的这么做了!

  驻军且战且退纷纷倒下,人数越来越少。退至一座小山包下时终于被团团围
困。

  番人中手持一柄斩首大刀,天神一样的领头人瞅准空隙一刀劈下。都尉大人
正忙于躲闪两柄斩马刀,一杆毒蛇版的长枪,而她身边除了自己再没有一名军士。

  胡启大吼一声扑了上去,斩首大刀破开重甲从背后划过,几乎连自己的五脏
六腑都已劈碎。

  「大人快跑!」胡启耗尽了全身气力,再也站不起来,这一声拼力呼喊连自
己都听不见。所幸落地时眼见那一刀未曾劈中目标,只将马头削断。

  韩小姐双足发力从爱马背上跃起,落地时一个侧身翻滚躲开两杆着地攒刺的
枪尖。舞起两柄长鞭打烂面前两名番人的头颅,便足下发软再也站不起来。

  软倒在地的女将娇喘着强行撑坐着上身,微蜷的修长双腿惊心动魄。她的金
盔已然不知去向,散落满头乌云秀发。

  面前的番人只剩下十三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韩小姐却明白自己再
也坚持不下去看到胜利的那一刻。

  尤其是那名天神般的领军番人,他始终未出全力等的似乎就是刚才那一刀。
那是她全盛时期也未必敢硬拼的必杀一刀。

  胜利者全军覆没,失败者却可以享用战利品!多么地讽刺!

  扶老携幼的屯民尚未去远,那是最后的幸存者。身为戍边都尉她还不能倒下,
却再无一丝抵抗之力。

  韩小姐惨然一笑,倚靠着背后的山石用仅剩的力气盘坐身体解开勒甲带,露
出重重包裹的束胸。这是身为女子最后的资本,必要时也可以成为致命的武器,
来换取敌人的性命!

  稀蜜般的肌肤光滑如温软黄玉,韩小姐拉开胸前蝴蝶结,平平的胸膛仿佛施
了魔法般弹跳出一对浑圆硕乳。她身上唯一的缺憾在这一瞬间不复存在,这具完
美的玉体瞬间让周围已十分粗重的喘息变得更加急促。

  两名番人低吼着扑上前来,这是难以抵御的诱惑,在厮杀过后的幸存者更加
需要这样完美的少女作为犒赏。

  他们身在空中忽然停顿,那天神般的领头番人捏住两人头颅一撞,红白色的
浆液流了一地……

  韩小姐脸色惨白死死咬着牙关,凝聚着最后一分气力!无论接下来将发生怎
样的惨事,她始终高昂着头颅不愿低头。

  满是泥污的恶心大手掐住她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一把提起,窒息的感觉传来,
以色诱敌的拼力一击并未发生。无论如何凝聚都无法提起一丝力量。

  领头番人一身黝黑透红的肌肤盘根错节,掐向左乳的手掌满是泥渍血污,一
身更是带着汗积恶臭,冲人欲呕!筋疲力尽又急怒攻心的韩小姐空空如也的胃海
翻腾,在那只恶心的大手抓上左乳前终于忍不住闷叫一声晕死过去!

  ………………………………………………………………………………………
…………………

  「后来呢?」陆菲嫣杏目中泪光莹莹,韩小姐的惨事已传遍大秦。娇花般美
人儿的遭遇闻者无不伤心。

  「韩守韩图领着两百军赶到杀尽了番人,仅有领头番将逃出。韩小姐的命保
了下来,倒也没受……太重的伤。只是……哎……京里刚传来的消息,韩小姐三
日前伤愈,公开露面招了五名男子做入幕之宾。效法夜云夫人与东方郡主旧事…
…」

  「战争……该让女人走开的!」吴征耷拉着头,胸口像被压着一块大石头难
以喘息。虽与韩小姐素未谋面,仍不得不为这名女子的凄惨命运感到难过,更对
这样的女子万分敬佩。

  天华元年里,吴征已九岁半,这一辈的弟子除了小师妹顾盼还是五岁孩童之
外,俱都逐步参与到门派事务中来。世事纷乱,连孩子也不得不早熟些。

  「适逢乱世,女子中出众者亦可为将为官,与男子并无不同。」顾不凡对吴
征的心态极为不满:「慈不掌兵,收起慈悲心肠,这些与你殊无益处!」

  吴征暗暗撇了撇嘴,说得冠冕堂皇,可也没见你对自己的女儿视同男孩,一
样的重男轻女。

  「行了行了,这些事儿都是外事与咱们无关。征儿,你们师兄弟下月要入藏
经阁选取功法,这才是眼前的大事。」林锦儿不忍见几个孩子背负残酷现实心情
压抑,主动转移了话题。

  小师姑娇俏可人,不高的身段下玲珑有致,依然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

  「正是如此!」顾不凡精神一振,弟子们终于要登堂入室,逐渐接过门派的
未来,对任何一家门派来说都是头等大事。「你们几个资质都好,尤其是你,征
儿!入了藏经阁多去看看《天雷九段》,便是《浮云七绝》也是不错的。」

  《天雷九段》是昆仑派最强武学,奚半楼修习的便是这项神功。《浮云七绝》
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功法。这相当于给吴征指明了方向,定好了上限与下限,也对
他能力的极度认可。

  顾不凡当众说出这番话也绝不简单,多半便是他们师兄弟们商量的结果,怕
是奚半楼也认可的,说不准连师祖们都点头应允过。

  「弟子知道了!」吴征意兴萧索,心不在焉地答道。韩小姐经历的一切并非
发生在他身上,却让他极为悚惧。

  虽说有前世的经历而比一般孩子早熟得多,他终究常年在昆仑山上修行,并
未接触过这个波诡云谲,凶险猛恶的世界。随着身体年岁的不断成长,终有一日
他要离开昆仑派遮掩得风雨不透的羽翼,投入到这个大漩涡中去。

  一众门人鱼贯而出,杨宜知紧随吴征的步伐:「大师兄,您真的能修习《天
雷九段》!小弟说的没错吧?」

  吴征淡淡一笑道:「看看再说吧,你呢,想好了没有?」

  「八成便是《金刚横眉》了,小弟这块料子,别的也不合适。」这个世界十
岁左右的孩子便开始长个儿,吴征身材已然算是高,杨宜知还比吴征足足高了一
头,却像个小跟班般对大师兄艳羡不已。

  两人并肩前行。杨宜知对于即将进入五年一开的藏经阁极为兴奋,吴征则默
默无言。倒不是刻意冷落,而是脑里千头万绪不得不理个清楚。

  「你说,皇帝是不是故意将韩小姐遣去西岭边屯的?」吴征想出了些眉目随
口问道。

  杨宜知一脸憨厚:「大师兄说什么?故意?花朵般的人儿谁舍得如此?说不
准倒是韩将军历来御下一视同仁,自个儿要求的。谁能想得到发生这等惨事。」

  吴征朝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拍了拍肌肉遒劲的肩头不再多说。对于这
名言听计从的三师弟,吴征知道出身巴中名门,西川最大奇异稀罕之物的商号巨
头杨家的孩子,当然不是一个满脑子长草的简单肌肉男。

  乱世让这个世界每个人都不得不更早地成熟,包括本应无忧无虑的孩子。能
被杨家挑选出来加入昆仑派,定然早早经过严格的训练,绝非他的表象如此单纯
憨厚。

  「大师兄!」清脆的童音令人心神一阵,似乎所有阴霾都一扫而空。黄角女
童蹦蹦跳跳,带着纯真的笑容跑来。

  「盼儿!」吴征张开怀抱将女童抱紧举过头顶转了个圈儿,逗得顾盼咯咯直
笑。

  襁褓中的女婴也成了满地乱跑的孩童,稚嫩的脸蛋已逐渐长开,活脱脱一个
陆菲嫣小时候的模样。

  大眼睛灵动地左顾右盼,女童躲开摸向她头顶的粗糙巨掌嗔道:「三师兄不
许摸!」

  杨宜知直嘬牙花子唉声叹气:「大师兄能抱,我就连摸都摸不得了。师妹小
时候可不也被我抱过了?」

  「那是人家还不懂事!」顾盼的小嘴撅的老高,挂上个油瓶也掉不了:「你
的手太粗,不舒服。敢摸人家,哼,咒你以后去学《道理诀》。」

  杨宜知一蹦老高:「我的小姑奶奶,这咒得也忒狠。《道理诀》那是万万学
不得的,」

  「盼儿别闹!没大没小!」陆菲嫣与林锦儿联袂而来,一者高挑一者娇小,
却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并肩行在一起赏心悦目。

  「娘!人家说的是事实,可不曾没大没小!」顾盼又投入陆菲嫣怀抱,享用
母亲宠溺至极的爱抚。

  黄昏时分晚霞漫天,在昆仑山上更是美不胜收。

  「你师兄即将入藏经阁选取功法,可不能再每日缠着他了。」陆菲嫣捏捏爱
女玲珑秀气的小鼻子道。

  顾盼又撅起小嘴:「娘都说师兄要入藏经阁了,一去可就是三月之久。不趁
着这几日得闲,可就得三月后才见了。人家不管,这几日要师兄给人家做饭吃,
还要听故事……」

  「乖!饭食有老庄头伺候着,要听故事你爹爹也会讲……」

  「不要!爹爹的故事一点都不好听,全是说教这个那个的,好生无趣。老庄
头的饭菜全是一个味儿,哪有师兄做的好吃!」

  昆仑上下人数众多,主厨的老庄头无疑是个好厨子,可是要照顾如许多人的
胃口,众口难调,又要抢时间。日久天长下来,人人都吃的腻了。

  正因如此,吴征从八岁起便不时整治些小菜治治馋虫。长期生活自理的人自
然有几道拿手小菜,前世的物质爆炸年代能做出的菜肴绝非现世可比,自然让几
位同门大快朵颐,险些吞掉了舌头。

  顾不凡曾对此极为不满,斥责昆仑大弟子,怎能贪恋口腹之欲,将大把心思
花在这等小道上面。

  奚半楼知晓后倒是一笑了之,回信言道:「过日子能上心细致的人,做其他
事情也不会太差。」顾不凡这才作罢。

  于是林锦儿与吴征的小院变成了热闹之所,时不时有同门前来打牙祭。顾盼
更是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恨不得就在小院里住下。

  「无妨。左右是那几本功法,倒没什么好准备的。」吴征脱下长袍免得沾染
一身油污:「今日备好了材料,两位师姑稍候片刻。盼儿一会儿乖乖吃饭,师兄
给你讲《西游记》,今日该说《大闹天宫》啦!你别废话,过来帮忙,否则没你
的份儿。」

  杨宜知屁颠屁颠地跟在吴征身后,能享受一顿美味佳肴,打个下手有甚了不
得的?

  一碟椒麻松茸小炒肉,一碟葱花煎蛋,一尾清蒸鱼,一碟清炒时蔬,一碗葫
芦肉片汤。荤素搭配,重味与清淡皆具,几人吃的甚为满意,大赞吴征有国手易
牙之能。

  顾盼拍着圆滚滚的小肚皮,一脸满足道:「师兄,盼儿吃饭很乖都快站不起
来啦。快给我讲故,孙猴子当了齐天大圣又偷了蟠桃御酒,后来呢?」

  吴征与杨宜知将碗筷堆叠好置于一旁,片刻后自有仆妇前来收拾。又泡上一
壶香茗,将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娓娓道来。

  吴征总有办法哄得顾盼心情愉悦,连带着用餐也规规矩矩的,对身子成长极
为有益。这也是陆菲嫣时常准许女儿来此的原因之一。

  不过今日吴征的故事却听得她暗暗心惊,几次欲出言打断,又不忍拂了爱女
听得津津有味的兴头。

  一段故事说完,月已中天,顾盼困倦不已在母亲怀中沉沉睡去。

  陆菲嫣将顾盼在林锦儿房里安顿好,又唤过杨宜知吩咐道:「去和你四师伯
说一声,我今夜在小师姑这里住,不回去了。」

  打发走杨宜知。陆菲嫣与林锦儿,吴征三人于小厅里坐定。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虽明知师姑与自己有话要说,吴征仍不免失神。

  生育孩儿并未给陆菲嫣带来一丝影响,她的腰肢依然纤细,双腿依然笔直修
长,丰胸却更加挺硕。上天对她的偏爱,使得岁月从她身上夺走的青葱,远不及
又赋予她成熟的魅力。过了花信的少妇如一瓶美酒,正散发出浓沉得醉人的香媚。

  而那一夜的后山荒郊,那具动人到窒息的玉体,却随着岁月的增长在吴征脑
海里越发清晰……

  「征儿,你的故事从哪里看来的?」陆菲嫣神色郑重得甚至有些凝重。

  吴征早准备好一番说辞,张口就来:「老庄头每回下山采买,我都央他找货
郎买些奇闻异志回来,用我自己的例钱买的。」反正老庄头目不识丁,根本不知
书中说的什么,还不任由自己编排?

  「这些故事今晚说过便罢,日后决不可再行提起!」陆菲嫣前所未有地严肃:
「你可知这犯了大忌?传出去昆仑可有大难!」

  「我知道!」吴征淡淡微笑:「盼儿还小听过不久便忘,杨宜知也晓得分寸
不会乱说。这个故事其实是征儿心中有惑,想请教两位师姑。」

  陆菲嫣与林锦儿对望一眼。

  若说吴征此前所表现出的过人之处,是极快的反应与强悍的学习能力。直到
此刻她们才知道吴征的早熟与缜密亦远超同龄人。

  林锦儿极快地在小院周边巡视一遍,才关好房门与窗户,靠近吴征压低声线
郑重道:「你想问什么?」纵在昆仑派内,也丝毫不敢大意。

  「皇帝今年几岁了?」与二师弟戴志杰不同,吴征对昆仑派之外的事情并不
太上心,只是朦朦胧胧知道一些,也从未深究。

  「五十七岁,身体……不是太好。」三人的头几乎凑到了一块,连呼吸都几
乎喷到对方脸上。

  浓郁如玫瑰,清冽如玉兰花的两股女子体香冲鼻而入,吴征好一阵眩晕。

  「我听闻韩将军家麾下重兵十万……」

  「十二万!」林锦儿及时纠正。

  「韩府与咱们昆仑是不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是……掌门师兄与韩府走得甚近!」

  「韩小姐被遣去西岭边屯,死了一了百了,活着也再无出头之日。这个都尉
便是做到了头,对么?」

  「约是如此……即使她招了入幕……额……将自己当做男子,都尉便是到了
头,永远成不了将军。征儿,你怎地知道这些?」几乎忘了是个九岁半的男孩,
险些便说出入幕之宾的不雅之言,陆菲嫣面色微红。

  吴征低头无奈道:「奇闻异志里总有这样的故事,皇帝年纪大了,便开始担
心起江山万代来。狮王虽老,爪牙犹存。这一动手,便要身边的百兽死伤无数。
咱们昆仑怕是也躲不过去。」思路虽是清晰,脑子里那抹星光下的玉体裸呈总是
不断闪现,挥之不去。

  「昆仑的弟子可不该说出这等丧气话来。」林锦儿板起脸道:「昆仑派已历
二百三十三年,可比大秦朝长得多。皇位更迭,门派不倒,只需勤修内功,何惧
风雨飘摇?」

  「是!」吴征心中一凛。虽是心态成熟,终究从未到达这等层次。会卷入江
山迭代的漩涡中去难免惴惴不安。得林锦儿点醒,领悟也快,不由得安宁许多。

  师父还是凉州刺史封疆大吏,更为益州北面屏障,只需实力强劲,便是皇帝
也不敢轻易下手。

  见吴征若有所思,心绪渐渐平复,林锦儿满意道:「现下不许你考虑这些。
天塌下来,自有咱们顶着。征儿乖乖回房去歇息,多为藏经阁选取功法一事准备
才是要紧。」

  林锦儿陪着吴征回房,路途虽短,温言不断。

  小师姑今日一身洁白曳地长裙,如同一朵亭亭玉立的清荷。她身量不高堪称
娇小,却有一双比例极长的美腿,将娇小与修长这一对绝不相称的词儿汇于一身。

  侧身望去,拱起的乳廓只堪一握,又将她的身子衬得玲珑有致。至于那一张
巴掌大的精致脸庞更是堪称童颜,吴征上山八年来似乎从未变过。

  安顿吴征睡下,林锦儿回到自家房内。陆菲嫣玩味笑道:「你待征儿真心是
好。」

  林锦儿嫣然一笑,面上微泛红霞:「和掌门师兄一起救回来的,就像我们的
孩子一样,自然倍加疼爱些。」

  「我……们!」陆菲嫣笑得更加灿烂:「好一个我们!」

  林锦儿知道说错了话,皱眉撅嘴嗔道:「师姐又来戏耍人家。」

  陆菲嫣眯眼挑眉:「若不是你……们亲手带回来的,我定然要当昆仑是不是
哪个山怪成了精才是。」

  师姐妹俩嬉闹一阵,一同宽衣隔着顾盼睡下。林锦儿见顾盼粉嘟嘟的小脸可
爱之极,不由叹息道:「多好的一个女娃儿,四师兄偏生重男轻女。哎!师姐,
师兄纳妾的事怎样了?」

  陆菲嫣云淡风轻混不当一回事,只是轻抚顾盼道:「关我甚么事了?由得他
去便是。师姐有盼儿便知足咯,我的乖乖盼儿。」

  林锦儿见她一脸有女万事足的模样,笑声中吹熄了灯……

  一月时光转眼而过,吴征师兄弟共十二人在顾不凡与陆菲嫣引领下一同步入
后山。

  藏经阁共有四层,本就是整个昆仑派最高的建筑,又在后山之巅,足显其举
足轻重的地位。

  四名老者候于门前,顾不凡与陆菲嫣急忙招呼弟子们跪下行礼:「参见师伯,
师傅,师叔。」

  吴征是第一次见到师祖一辈的人物,看来这四人奉命长期看守藏经阁寸步不
离。

  藏经阁四面临崖,仅有一条小路可至。由四名师祖分东南西北四面看守自是
万无一失。

  「罢了!让徒孙们都进去吧。」领头的老者白面长髯,一甩袍袖后劲风吹开
大门,侧身让路。

  吴征微微抬头,见剩余的三名师祖一人雄伟,一人文气,另有一干瘦佝偻的
小老头,一只大大的酒糟鼻子嵌在脸上,直将一张脸都占去了半数。眯着的小眼
睛醉眼朦胧,腰间还别着只酒葫芦,活像个酒鬼。

  不敢露出异样的目光,吴征迈入空气微腐的藏经阁。

  吴征晃晃悠悠登上四楼。

  说是楼层,更像是个阁楼。狭窄的空间有些气闷,尖锥型的屋顶压在头上,
看着像是加大了空间,实则由下望去只感更加压抑。

  与下三层密密麻麻的典籍不同,顶层里只有空空落落六个镂空架子——形似
前世里附庸风雅的人家用的博古架。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用桐油泡过的厚实竹简,
看着就显庄重。另有两张长案,两张椅子。

  「《天雷九段》七。」吴征取下最中央两只架子左边一只上的竹简,刚劲有
力的字迹先以锐物刻画,再用墨迹填充,保存得分外细致。「不是这只架子。」

  这个世界的人们习惯于从右往左,不论是写字还是置物。吴征虽已努力适应
也适应得很好,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从前二十来年行成的习惯。

  取下右边书架上最右上的一卷竹简,「这就是了,额……」将沉重的竹简在
地上摊开,吴征一阵头皮发麻哭笑不得:「《天雷九段》三?这么大一只才是三
分之一的目录……卧槽……」

  按昆仑派惯例,藏经阁每五年只开一轮,每次三月时光。顾不凡同辈师兄弟
会间隔开来进入,以免误了门派政务。吴征等内门亲传弟子是一批,其后还有外
门弟子。进入时除了穿在身上的衣物,别的一概不许。这三月时间进入的弟子吃
食与换洗的衣物都由专人送来,洗漱拉撒等在一层也有专门的隔间。

  死记硬背也好,用心参悟也好,三个月过后不论多寡一律同时离开。

  门派对于内外门弟子区分严格,内门弟子可自由挑选,外门弟子则不能登上
三四层。也并不限定你学什么,但挑选适合的功法是个学问活儿。

  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虽有师长们的建议,究竟哪种功法最合适还得自己
决定。功法的修习很难半途改变,因此三个月堪称暗无天日的时光实则紧张得很。

  吴征怔怔望着地上的竹简,愣了一会儿神。前世曾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就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

  印象深刻的原因并非其中蕴含的道理,而是始终在问,自己也走了很远的一
段路,可我当初又是为什么出发呢?

  从前世出生后就开始挣命,一直到现在。前世不知道,今生也不明为何出发,
亦不知为何奋斗,只为活着。

  就像他在学校里也曾羡慕同学们有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他并不恨抛弃他的
生父生母,确切地说,是无所谓。亲情于他而言只是一个空洞的想象,虚无缥缈
得无比遥远。——不曾有过,不知珍惜,仅只羡慕,羡慕得深入灵魂地渴求。

  来到这方世界以后,享受优渥的童年生活。顾不凡与林锦儿也像严父慈母般
待他,绝无半分亏欠。可少了血缘间神秘的联系,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在那座村庄修罗场中,林锦儿曾问他父母呢?吓傻了的吴征一头冷汗,谁是
我的父母?

  顾不凡与林锦儿不忍他一个小小孩童去面对至亲的尸体,也分辨不清,只得
将这事含糊处理,可笑地让吴征蒙混过关。实则顾不凡与林锦儿定要较真,吴征
也只能随便指认两人……

  我的前路到底在哪里?胡思乱想一阵,吴征收起纷繁的心绪开始记忆参悟
《天雷九段》。既来之则安之,想不明白的事情就等以后再想。山下波诡云谲,
还是多学些本事保命才好。

  晦涩难懂的语言对吴征来说并不是问题,他学习能力本就强,来了这方世界
八年也早适应了各种功法上的文书方式。作为一名应试教育历洗练的现代人,背
书能力自然不在话下……

  短短一月时光,吴征便将《天雷九段》背诵记忆完毕,又花了半月时光反复
阅读背诵得一字不差,顿感百无聊赖。

  空虚再一次袭上心头。时经八年,即使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情况下,吴征仍然
感觉自己在做梦。

  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现代变成了古代,飞机大炮变成了刀枪剑戟,
语文数学变成了子曰诗云。我的归属究竟在哪儿?

  吴征轻手轻脚步下四层。这一代弟子里只有他登上了四层,戴志杰,杨宜知
等人都在三层,一个个面目凝重紧缩眉关,并未发觉可以放轻脚步的吴征。

  本想再看看《浮云七绝》打发时光,想想作罢:《天雷九段》以他在前世经
过现代科学熏陶的逻辑思维与理解能力并没有多难,再去看《浮云七绝》意义不
大,还会打扰了正在刻苦用功的师弟们。

  相比起顶层的空空落落,一层就显得拥挤得多。密密麻麻的书架整齐地列队
排放于两侧墙壁,中央三人并行的通道旁还有一整列的长案与长凳。

  吴征初进藏经阁时便对一层最有好感,似乎找到了前世口袋没钱,只能在图
书馆里混日子的时光。

  在两列书架间穿行,吴征越发喜爱,除了铁皮书柜换成了原木书架,这与前
世的感觉着实相差不远。吴征决定在一层厮混,留足十天时光再上四层将《天雷
九段》复习一遍即可。

  比起四层的干净整洁,一层的环境就糟的多。是地位最为地下,也是资质最
为平庸的外门弟子们学习之所,说是昆仑底层也不为过。——外门弟子中资质稍
好的都去了二层,只有资质最糟的才会在一层中挑选功法。其地位比起杂役仆妇
简直都高不到哪去。

  可想而知对一层的养护也是最为不上心的,书架上爬满了灰尘,也不知多久
才打扫一回。

  「哈,你在这里呀!」吴征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排列整齐,不过缺了两颗
——正是换牙的年纪。

  《道理诀》,昆仑派最为传奇也最为令人哭笑不得的功法。现下它趴在一层
吃灰,若不了解的昆仑派的人又怎会知道这本典籍曾也是被高高供奉在四层中央,
现下《天雷九段》的位置呢?

  传说昆仑派的一名先祖曾力盖群雄,成为举世公认的第一高手。晚年呕心沥
血才铸就这一部《道理诀》,寓意大道之理!是当时所有昆仑弟子心中的梦想,
以能修习《道理诀》为无上荣耀。

  然而历经一百五十余年,却无人能继承师祖衣钵。非但如此,修习《道理诀》
的弟子,无论何等天纵英才的弟子,修习之后都惨不忍睹枉费天赋。

  不少人都猜测是不是先祖著此书时老糊涂了,不但文字难以解说,连内容都
天马行空丝毫不通常理。久而久之,这本毁人不倦的《道理诀》地位日下,终致
从四层被赶至一层。

  近百年来以无一人修习《道理诀》——连外门弟子都不学。然而其恶名并未
被洗刷,师兄弟们间争吵,这本典籍便惨遭凌虐。诸如你这块料子,迟早去学
《道理诀》,你欺负人,我让师傅让你去学《道理诀》实在是不绝于口。

  大道之理,也就惨得成了「打不过,只好讲道理」。

  这么一本如雷贯耳的典籍,自然是打发时光的不二选择。吴征兴致勃勃地取
下《道理诀》在长案便坐好,仿佛前世于图书馆读书一般。可惜的就是一层空无
一人,少了一卷读完,偷瞄周围斯文秀气女同学的乐趣。

  《道理诀》也曾是厚竹雕刻的待遇,现下早换成了一本黄纸书册。其上还有
不少虫蛀的孔洞,所幸原字都能辨认不影响阅读。

  抱着玩乐心态,吴征翻开书册,想着也默记些口诀心法,日后顾盼再与杨宜
知拌嘴,便教小丫头念上几句,大增乐趣。

  不想只看了第一行字,吴征便如遭雷击彻底震住。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喜
悦,震惊,错愕不一而足。

  他陡然站起,颤抖地捧着书册,仿佛抚摸着最心爱的情人,又像是捧着刚出
世的孩儿。

  吴征并不知道自己的失态,一切都是条件反射般发自身体的本能。只因道理
诀开篇总纲第一句这么写着:世间万物,微尘之沫系于无形丝线包覆之所聚也!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说《道理诀》中所言根本不通常理,晦涩难懂到如
天书一般。但是从现代社会穿越的经历让他明白,这当今世界绝对不能理解的微
尘之沫与无形丝线是什么。

  在前世的那个世界里,微尘之沫的学名叫做——细胞!无形丝线虽然大错特
错,吴征却清楚地知道白师祖指的是什么,那个东西的学名叫做——神经!

  《道理诀》对细胞与神经的描述固然不够精确,甚至有谬误的成分。但这已
经足够让吴征感到震惊。他不敢想象在这样一个科技极度低下,至多能与前世汉
朝比肩的社会里,能有人提出细胞与神经的框架概念。

  也只需要这一句,吴征就明白《道理诀》蒙尘的原因,也明白这本典籍绝不
是师祖老糊涂了才瞎写出来。

  吴征的激动绝不仅限于此,更在于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细胞,神
经,作为一名现代医学工作者,他每天都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吴征捧着《道理诀》瑟瑟发抖,珍而重之地扫清典籍上的灰尘在书案上摆放
好,纳头便拜。这是他在这方世界找到的第一个归属,第一个几乎让他落泪的归
属!他甚至愤恨自己晚来了百余年,否则在这个世界里,他一定不会这么孤独。

  若非《道理诀》对人体学说的注解还有许多模糊不清以及谬误的地方,吴征
几乎以为这位白师祖是否也是一名哪儿来的穿越者。

  再度翻开典籍细细通读一遍,吴征的表情越发凝重。这位名叫白常的师祖对
人体的了解已到了极深的地步。放在他的前世实在算不得什么,然而在这个世界
里,已无法用天才来形容。——那是类似于唐朝时期有人提出「相对论」的不可
思议。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如「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这样类似于臆想的说法。
白师祖在《道理诀》里针对这一点提出了极为系统的观念,并且和武学修行融合
在一起。

  看得出这位师祖的表达能力不强,典型的大学校园里常见的教授!学问高深,
教学生就是不行。——这个道理我懂,但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才能让你懂!

  于吴征而言都不是问题,因为他原本就对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甚至在人
体这一方面比白师祖了解的还要更加系统和细致。

  《道理诀》则胜在对融武学与科学于一体做出深入的研究,并且取得巨大的
成果——白师祖通玄的功力便是明证。这相当于为吴征打开了全新世界的大门,
像是一根联系着前世科学观念与现世武学世界的纽带,将神奇的武学融入到被科
学理念浸润满的灵魂里。

  作为一名成熟的「中年人」,吴征太清楚自己的天才来自于哪里。那绝不是
比起这个世界的人们更为出众的天赋。而是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灵魂所带来的
前世记忆。与其说是「天才」,不如说是「早熟。」

  然而和他肉体同龄的孩子终究会「熟」的,届时他的一切优势便将烟消云散。
至少在武学一途,除了比旁人更早地开始自律与勤奋,实无半点可自傲之处。

  这样的焦虑时常在煎熬他的内心,又被稚嫩的外表很好的隐藏。虽不知道自
己存在的意义,他还是知道珍惜,知道心中的欲望。

  金钱,美女,权势,这些他从未触摸过的东西,一个都不想落下。上苍给了
他一个可以实现这些欲望的身份,他不愿让这些从手中滑过!

  此刻的吴征神采飞扬!和来到这个世界后始终沉默得孤独,甚至有些阴沉的
气质相比,他就像一个终于找到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笑得犹如朝阳初升。

  不需要思考他都能知道《道理诀》独辟跷径的内功能带来什么。修炼细胞能
带来强大的内力,修炼神经系统能带来无可比拟的反应速度。当内功从奇经八脉
具象化到每个细胞,这种跨越几个境界的提升让他兴奋得发抖!

  更何况这是他才能看懂和明白的典籍,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亦是在这
个世界前进的方向!

  满面红光的兴奋之中,吴征忽然冒出个奇异的想法:既然内功的修行可以精
细化到每一个细胞和每一条神经,那么这根还未发育的小东西,是不是也能突击
修炼一番?

           第四章、豪族草芥·门派大比

  吴征并未将龌龊又可笑的想法付诸实践。

  一来裤裆里的玩意儿关系到一生幸福,尚未经亲身试验的功法,贸然用在这
上面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二来吴征学医的经历自然了解不少人体的常识,身体的
成长有其周期性,揠苗助长恐有极大的后患。

  而《天雷九段》由此被抛在了脑后。

  吴征也分不清《天雷九段》与《道理诀》哪个更厉害些,只是执拗地认为
《道理诀》是最适合于他的功法,也犹如寻到了知音。

  接下来一个半月的时光里,吴征就在一层定了下来,翻来覆去地研读《道理
诀》。师弟们从刚开始的钦佩:大师兄就是与众不同,《天雷九段》都早早掌握,
下来散心来着。到后来的讶异:大师兄捧着《道理诀》看个没完是几个意思?

  就连前来送饭送衣的仆妇婆子都觉得奇怪,伺候藏经阁已不是一回两回,从
没见一名内门弟子在一层厮混的,更何况还是名传天下的大师兄。

  只是无人多嘴打扰,藏经阁里修习的功法与所做的一切都是个人私密,虽无
明文却是陈规。一层里同门们来来往往洗漱拉撒,除了偶尔的问候不敢多言。

  一个半月的时光转眼即过,藏经阁再次正式开启的时候,吴征浑然不觉地坐
在一层长案边,眉间喜笑颜开。当屋外的阳光洒落映在他身上才茫然抬头。

  白须的师叔祖淡淡道:「我数到三,没离开的便逐出师门。」语声并不嘹亮,
却远远地传了开去,似乎还带着些震慑心思的法门,足以让每一名沉醉典籍的弟
子惊醒过来。

  一众弟子离开得甚是狼狈慌乱。有一路狂奔而出的,甚至还有从三层窗户一
跃而下的。

  顾不凡眉头深锁,对慌慌张张的弟子们甚为不满,只看向从一层施施然走出
的吴征极为顺眼。那副沉稳,永远准备充分的模样一眼便是当家人的气质。

  陆菲嫣与林锦儿反倒抿嘴偷笑,似乎想起幼时初入藏经阁的模样。

  「回吧!」白须师祖挥了挥手打发众人离开。

  「不凡,三师兄何时回来?」一脸醉态酒鬼模样的师祖发问道。

  顾不凡欠身施礼:「回小师叔话,三师伯下月即至。」

  「原来是小师祖。」吴征心中暗道,随着顾不凡等人离开。

  回到灵虚殿,这个颇有仙气的名字可不是求神拜佛的所在,而是昆仑派重地
供奉历代先祖灵位之所。弟子们参拜前代先师,禀明了选取的武学,才算正式入
了门,从此可以修习本门上乘武学。

  十二名弟子跪了一地,顾不凡,陆菲嫣,杜中天,贝褚廉,胡风客,林锦儿
等当代中坚力量领头焚香祷告。

  新生代的弟子正式入门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代代传承于任何一个家族,势力,
永远都是重中之重。

  仪式极为隆重,先祷告历代先祖保佑昆仑派发扬光大,福泽绵长,众人依次
上了香。每一门功法亦有创始者,选取的弟子们则需对这些创始者们单独礼敬。

  水酒早已备在一旁,十二弟子各领一杯依次再行下跪祷告。

  顾不凡含笑立在一旁,他已听亲传弟子戴志杰说起吴征仅用一个半月便从四
层下来,自然是接受了《天雷九段》的传承。

  虽非自己的弟子,顾不凡待吴征远比对戴志杰更加关心,期望高得多。他早
早站在《天雷九段》的创始人袁杰师祖的牌位前等候。掌门师兄不在,那么代执
掌门派的师叔在一旁陪同祭祀亦是理所当然。

  这一番祷告便不似之前心中默念,而需高声礼敬,当众宣布继承了衣钵。

  吴征跪倒在地先拜了三拜。

  顾不凡微微皱眉,袁杰师祖的牌位正对着脚边,吴征跪倒的位置偏了些许。
暗怪他粗心大意,转念又想,或许之前说得过于简单,弟子们又是第一回来此,
手忙脚乱难免有些差池。倒不是大问题。

  「白常师祖在上!昆仑派第十五代弟子吴征叩拜,弟子自藏经阁处取得师祖
《道理诀》传承,今日起勤加研习,不负师门殷切期盼……」

  吴征朗声出口,言辞文雅通顺,顾不凡却听得犹如五雷轰顶耳中嗡鸣一片,
殷切期盼之后云云全然听不进一字。

  陆菲嫣与林锦儿不约而同掩住嫣红润口,两对美目几乎瞪成了铜铃。「娘,
大师兄为何要学《道理……」跟来一同旁观,不谙世事的顾盼脱口而出,被回过
神来的陆菲嫣急忙掩住她的小嘴。

  其余一众师长,同辈,各个面面相觑目露询问之意,唯恐耳朵有毛病听错了。

  「征……儿,你……你是不是搞错了?」顾不凡颤抖着手搭上吴征肩头,猛
然想起在师祖灵位前说出这等话来实是大大的不敬,尤其对堪称本派第一人,高
居于所有灵位正中的白常师祖。忙跪地砰砰磕头:「列位师祖在上,弟子并无冒
犯之意,实是事发突然……弟子……我……弟子告罪……」

  顾不凡语无伦次,起身时面上已是怒意冲天,低声喝道:「征儿,随我出来!」

  吴征暗叹一声:现下形势早有所料,可惜想破头也无法避免。装作茫然不知
所措的模样跟着顾不凡走出灵虚殿,至于投向林锦儿求救无助的目光,则是早已
演练备下的后手。——小师姑母性之宠爱,此时不利用更待何时!

  然而一向准备充分颇有些料事如神味道的吴征失算了,或者说他远远低估了
《道理诀》的负面影响力。

  陆菲嫣与林锦儿在祖师灵位前告了罪一同走出。三位师长神情肃穆,一向温
柔的小师姑面色阴沉得可怕。

  「征儿,你老老实实与我说,藏经阁里可发生了什么事?」顾不凡缓和情绪,
尽可能以关切的语气问道。

  「没啊。」吴征一脸茫然,眼神中似是在询问我怎么了?

  顾不凡强忍心头怒火道:「我与你说过,入了藏经阁多去看看《天雷九段》。
掌门师兄也是首肯过的,你不好好研习,为何偷懒贪图玩乐?你一向刻苦,是否
有人威逼于你?不必担心,掌门师兄与我都会为你做主。」

  把话说到如此地步,是一向刻板的顾不凡前所未有地妥协之法。吴征亲口于
灵虚殿说出修习《道理诀》,在场中人听得清清楚楚无法抵赖。

  这件事决不允许!

  昆仑派最被寄予厚望的弟子居然要修炼《道理诀》?这是何道理?

  顾不凡无有他法,只得想方设法「栽赃嫁祸」,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也给
吴征一个回头的机会。至于是否有人威逼强迫这件事,只得事后再妥善计较。

  「没有,我自己选的。《天雷九段》不如《道理诀》适合。」吴征低头。顾
不凡说出这等违心话语可见他对此事的态度,全无任何转圜余地。事情越发不妙
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得死扛到底。

  「你疯了么?」顾不凡再憋不住心中的怒意,气的浑身发抖:「一个屁大的
孩子懂得什么?啊?真当自己天赋异禀就能为所欲为了不成?你……你马上回去
灵虚殿里磕头,诚心悔过,老老实实修炼《天雷九段》!」说到这里语气转软似
是下了决心,温言道:「师叔会帮你争取机会。」

  吴征偷瞄陆菲嫣与林锦儿。两位师姑面色不悦,显是坚定地与顾不凡站在一
起,绝不会同意吴征的「胡作非为」!

  「师叔,我也难以说明白各种缘由,你信我……」

  「放屁!」顾不凡怒发冲冠,呛啷一声抽出腰上青锋劈下,在吴征身周划出
个四尺见方的格子,指着陆菲嫣与林锦儿下令道:「你们两个给我日夜看守,不
许他离开此地半步。违者门规处置!」

  哎,这就是传说中的画地为牢啊?吴征愁眉苦脸。

  前世《封神演义》里,昆仑山弟子姜太公就演了这么一出。不想穿越异世,
同样在昆仑山轮到自己悲催一回……真是绝妙的巧合,极具讽刺性艺术……

  戏也不必再演下去,吴征索性盘膝坐倒,看着顾不凡胸膛急剧起伏返回灵虚
殿继续主持典礼。两位师姑也在他身边坐下,看来是没得投机弄巧。

  三人呆在一起罕见地一言不发。林锦儿惯常是以义子对待吴征的疼爱不必多
言。陆菲嫣虽无那份情感,可看吴征待顾盼极好,爱屋及乌下对吴征也是另眼相
看。

  吴征自知麻烦大了,连林锦儿都不搭理他,可见的确伤了师长们的心。昆仑
一向对他偏爱,也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与资源,如此做法在常人眼里看来便是十足
十的不负责任。但他心中哪有一丝悔意?

  典礼有了这么一出,余人有些兴味索然,更有些惴惴不安。大弟子失心疯了
一般,昆仑派似乎又要发生什么大事。草草过了场便匆匆散去。

  「师姑,你们也不相信我?」说出这话倒不是寄希望于陆菲嫣与林锦儿敢抗
命放他一马,实是夜色已深,沉默已久憋得难受。

  「与信不信无……」

  「师妹你住口!还要宠着他?」陆菲嫣厉声打断:「昆仑派养了一只白眼狼,
自毁前程不说,还要拖着门派一起下水。名扬当世的天才弟子就选了这么个功法,
你可知道此事传将出去,昆仑派将沦为世人笑柄?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反省,莫要
耍甚么花花心思。待掌门师兄回来再治你。」

  「又不是我把《道理诀》弄得声名狼藉的。」今生仅见陆菲嫣如此疾言厉色,
吴征不由吓了一跳,赶忙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言,只是心中一顿腹诽不可没有。

  没有两位美艳师姑陪着说话,连吃饭都是就地吃,画地为牢便像个真正的牢
狱。除了拉撒片刻不准离开之外,顾不凡还下了令不许任何同门探视。看来是铁
了心晾一晾吴征,杀杀这个被昆仑派宠溺惯了的孩子骄娇二气。

  吴征也大约猜得到接下来的待遇。若是坚持修炼《道理诀》,依昆仑派门规
大师兄的地位怕是保不住了。选取了藏经阁一层的功法,内门弟子的身份便要被
剥夺,一个外门弟子做昆仑派的大师兄,传出去被世人笑掉大牙。门派也绝不会
容忍。

  而曾经流传于世间的神童美名,不日便会被自甘堕落等污名取代,成为最具
鞭策作用的反面教材。

  顾不凡画地为牢的位置很有讲究,吴征抬眼向灵虚殿内望去,首先落入眼帘
的必然是师祖高高在上的灵牌,门壁恰巧挡住了白常师祖灵位……看昆仑上上下
下的态度,即使师傅再怎么偏袒自己,多半也无力回天。何况师傅做事讲原则,
便不是个偏袒的人,令吴征意外的是,第三日傍晚奚半楼便出现在灵虚殿。发生
了这等大事,守护昆仑派后山的扑天双雕出动,日夜兼程轮流接力载了昆仑掌门
回山。

  「掌门师兄。」光天化日下看守吴征两日三夜,陆菲嫣与林锦儿也颇觉疲惫。
对只有不到十岁的吴征而言更是一种严厉的体罚。

  奚半楼自己也是风尘仆仆,还散乱着的头发显是来不及做一点打理,一到昆
仑便匆匆来此:「两位师妹辛苦,请先去歇着吧。」

  开口就赶人,看来是要来一场师徒间掏心掏肺的长谈。

  陆菲嫣与林锦儿同时施礼告退,林锦儿张口预言却被奚半楼打断:「我心中
有数。」

  奚半楼面对着吴征也是席地坐下:「累不累?」

  「关在这里,累坏了。」吴征失笑道。师徒之间自从吴征从中庭大树上跃下,
相处越发得宜。奚半楼每年两月回山的时光竟也让吴征早已成熟的心灵颇为期待。
说起来奚半楼待他亦师亦父,有时又像兄弟。

  自从上任凉州,不知是日常政务太过疲乏,还是迎来送往总以假面示人,每
回奚半楼回山总是心情愉悦。虽仍是一派之长,朝中大员的风范,不过待人接物
不再刻板,时不时还打趣一二。

  「还能笑啊?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奚半楼拈须微笑,「说给为师听听,看
看是不是真失心疯了。」

  吴征苦笑摇头:「弟子也说不清。总之这本《道理诀》弟子看得明白。」

  「以你的聪明伶俐,也不必非要学《道理诀》不可。」

  奚半楼话中隐含深意,吴征心中生起一阵暖流。在师傅洞察人心的目光下,
吴征没有隐瞒:「《天雷九段》弟子也记下了,要学也成。只是《道理诀》所述
在弟子心中当真是大道至理,见它明珠蒙尘实在不忍。更不愿偷偷摸摸,既然要
学,定要堂堂正正将它摸个透彻明白,发扬光大。不负白师祖之名!」

  奚半楼当然清楚吴征得执拗性子,认准的事情很难劝说他改变想法。只是明
里公布修习《天雷九段》,暗中修习《道理诀》,待修炼有成再行公布倒也不是
不可以。实也是一条方方面面都能接受的路子。

  只是吴征自见了《道理诀》,那种空虚寂寞无从所属的心思被一扫而空,堂
堂正正地继承《道理诀》已是他心中执念,亦是不可触碰的底线。——一部知音
法诀还要遮遮掩掩,吴征不能保证会不会抑郁而亡……

  「你知不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奚半楼话锋一转。

  「知道。我没有埋怨师叔师姑他们。」吴征有些无奈丧气。

  任何一个世间总是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越往高层便联系得越发紧密。诸如
顾不凡的汉中顾家,陆菲嫣的江州陆家,甚至是杨宜知的巴中杨家,无一不是昆
仑派的铁杆盟友。

  既然送了族中子弟进昆仑派,一旦昆仑有难,想要全身而退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地位稳固甚至蒸蒸日上的昆仑派自然也能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好处。这些豪族与
宗门的利益可谓牢牢绑定在一起,说是荣辱与共绝不夸张。

  顾不凡的狂怒,陆菲嫣的冷言冷语,吴征都能理解。那是一种殷切期盼面对
残酷现实时的错愕,挫折与不甘。吴征在下代弟子中卓尔不群,从昆仑派直延伸
至身后的世家豪族,人人都报以极大的期望。

  吴征演了这么一出,无异于给了这支派系一记沉重的耳光。昆仑派被万众期
许的上限陡然消散,是实实在在的任性妄为,陆菲嫣一句白眼狼可不是凭空胡说。

  「有几分把握?」奚半楼对爱徒表现出一如既往的足够耐心,并不是一味地
强求或是劝说。倒是抽丝剥茧,将条理明列而出让吴征考虑清楚。

  「五分吧,不能再多了。」吴征抬头直视奚半楼的目光,又丧气垂头:「您
还是当弟子毫无把握好了。」一部恶名昭昭,尚未修炼的功法,毫无把握似乎合
理一点……

  「还要坚持么?」奚半楼这句话分量不清,已是吴征最后一次机会。

  吴征断然点头:「继承白常师祖衣钵,就学《道理诀》!此生无怨!」

  「有时为师也搞不懂你。」奚半楼拍拍吴征的肩头站起,袍袖一拂将地牢抹
去。「走吧。」

  「弟子也搞不懂。就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吴征甩着发麻的四肢,随奚
半楼行去。

  「呵呵!哪来那么多奇谈怪论?」奚半楼大觉有趣,哑然失笑:「冥冥之中
自有天意?听着倒是有趣。得嘞,看来不是你失心疯了,是为师失心疯了才陪你
赌这一把。可怜一大把年纪,还要被人戳脊梁骨。」

  吴征做出这个决定,受影响的绝不是他一人。昆仑派上上下下都要沦为笑柄,
作为昆仑掌门,奚半楼首当其冲……

  「五年为限!」奚半楼竖起一只手掌:「若不能成,为师要废去你内力,从
头开始修起。到时根基大损恐再难有此天赋,届时莫要怪罪为师。我奚半楼的弟
子可以走错路,但不能浑浑噩噩一辈子。」

  有言在先,死生无怨。

  师徒俩顺路前行,奚半楼指着青云崖上荒僻的小屋道:「给你三日时间收拾
东西,三日后搬到这里来住。其余的事情为师替你扛了,内门弟子这是谁也保不
住你。」

  看着吴征一脸落寞,猜想当惯了大师兄地位尊崇,忽然从云端坠落难免心态
落差太大,又安慰道:「那里曾是为师的居所,偏僻了点,日常打理勤谨些环境
清幽,极适合静心修炼。」

  吴征心中感激!

  奚半楼已尽了最大能为,将吴征安排到此处未尝没有保护的心思。在一处清
净的所在能安心修炼是一说,再来也可暂避风头,免得四处流言蜚语惹得心烦意
乱。

  顺着山道一路迤逦下行,昆仑派山门逐渐现出身形。蜿蜒的山路上阶梯一径
延伸,像只盘山的大蛇。阶梯尽头的平台上便是昆仑重地,议事之所——春秋阁。

  这是一处占地足有两亩大的厅堂,亦装饰得极为奢华,轩峻壮丽!鎏金的屋
顶洒下四角飞檐,五张门脸,中央的大门日常都是紧闭着的,今日因奚半楼回山
而大开。

  堂前栽着成排的松柏,其间点缀着花盘盆景,藤萝翠竹。从大开的门脸望去,
便能见两侧壁上宝兵与名画间错悬挂,寓意文武双全。中央两列楠木桌椅隔着可
五人并行的过道对望,延伸至底则是五级台阶上的掌门之位。

  「你先回吧。」奚半楼打发吴征离开。

  「劳师尊费心了。」他一走了之自是躲过一劫,只是奚半楼便不得不面对多
方责难。

  奚半楼笑着向春秋阁走去:「谁让为师倒了血霉,收了这么个徒儿呢?」

  春秋阁里一众同门齐至,连早早出嫁的林瑞晨都到了。大秦国侍中胡浩年岁
本不与她般配,只因发妻早亡,续弦时便选中了这位昆仑派二弟子。

  奚半楼在掌门大位上坐定,亦是暗感头疼。这一辈八大弟子一个不缺,实在
太过事关重大。答应吴征容易,要给同门一个交代却是难了。

  「掌门师兄,征儿的事如何了?」林瑞晨亭亭起身施礼问道。她一身穿金戴
玉贵气逼人,模样也极是端庄娴雅,大衬侍中夫人的身份。

  奚半楼沉吟道:「难以劝得他回头……」

  「师兄!」顾不凡豁然起身又跪地磕头:「征儿定是魔怔了!可不能由着他
乱来啊。」情急之下连掌门二字也不喊了。

  奚半楼皱眉道:「师弟快起来。咱们慢慢说。」

  顾不凡断然摇头:「师兄不阻止征儿,我不起来。」

  「哎……」奚半楼叹息一声:「一个个都这般执拗。他不愿学,强逼着又有
何益?不如让他试试罢。实在不成再另想办法不迟。」

  「不迟?怎生不迟?」顾不凡争锋相对厉声道:「就算废了他武功从头修起,
根基大损之下至多是庸才一个,师兄,您现下袒护他,实则是害了他!您是他师
傅,师命难违,便是他现下心中不快,久后也当能明白一番苦心才是。明年三月
便是藏经阁再开之时,我将入阁之机让与征儿,让他好好参悟《天雷九段》,总
好过荒废年华万劫不复!」

  「师弟有心了。这倒用不着,征儿真的想学也该是我这个做师傅的来让,何
须你来?」顾不凡一心为着门派,奚半楼心知肚明:「只是……我觉得征儿并非
魔怔了,倒想让他试试。」

  顾不凡勃然变色,颤抖着起身:「原是师兄也这么想!哈哈,哈哈……昆仑
三代奇才本该光耀世间,却代代衰落。师兄,两年后门派大比咱们能胜么?您胜
得过向无极么?本门已连败三场,第四场看着便已难为。七年后再次大比,难道
还要一败再败,直至一败涂地么?」

  「恐难取胜。」奚半楼并无隐瞒据实以告。虽是派内议事,如此示弱可见形
势岌岌可危,实无把握。

  顾不凡惨笑道:「征儿修习《道理诀》便是彻底废了。七年之后又拿什么去
抵敌青城?师兄难道不知迭云鹤之女迭轻蝶已是二品下修为,丝毫不弱于征儿么?」
他大怒之下满脸涨红:「小师叔祖肆意妄为,弄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师兄本该
坐镇大秦中枢却被赶去荒僻的凉州,也是当年不顾大局,为名女子恶了圣上……」

  春秋阁中人人面色大变。「不凡住口!」林瑞晨厉声道:「你满口胡言什么?」

  奚半楼摆了摆手,神情萧索道:「让他说吧,没有外人。」

  「师兄见谅。」被二师姐喝了一声,顾不凡略微冷静:「昆仑派不能再衰落
下去。如今圣上多般猜忌外患当头,征儿是希望之所聚,若能循序渐进再耐心以
待良机,必有翻身之时。万万请师兄三思!」

  「你说的我都明白。」奚半楼凝目望天,只是栋梁交错的屋顶遮住了视线,
一如当今纷乱复杂的形势:「本门如今的局面,我有责任。只是把期望全寄托在
一个孩子身上,不觉有些过分么?」

  「二师妹,胡侍中可有带了话?」作为天子近臣,胡浩的话极具分量。

  「征儿的事情倒是未提,只说圣上近来脾气越发暴躁,此后的动作怕是不会
少。让掌门师兄在凉州小心行事。至于益州地界的诸多生意我尽力维持便是。」

  「圣意难测。韩车骑闭门不出韬光养晦,咱们这一系被打压至深,本就该收
敛羽翼。青城派圣眷正隆,败给他们几场也算不得什么。不凡,你当记住,无论
何时何地,都不该丧失信心,怨天尤人!征儿与昆仑派上下历代门人都不同,他
……很怪异。《道理诀》我看过,也看不明白。征儿方才却对我说,他能看懂。
是能看懂,不仅仅是想学《道理诀》。你们真以为征儿是失心疯了么?以他的聪
慧早熟,这话不会是乱说。我思来想去,征儿这一出未尝不是一个顺势而为机会。
眼前便是泥潭,咱们主动踏进去,总比被人推下去好得多……」

  「但能站在岸上,总比掉下去好得多?谁知道泥潭里有什么?掉下去,还上
不上得来?」顾不凡挺起身姿,锋芒毕露:「师兄近年在凉州,我殚精竭虑督促
门人弟子,便是为了昆仑能挺直脊梁。」

  奚半楼走下掌门宝座,拍拍顾不凡肩头道:「过刚易折。拳头先收回来,再
打出去才能更有力量。」昆仑掌门比个架势右拳握在胸前引而不发,不愧是名满
天下的绝顶高手,简简单单的比划便让顾不凡感觉全身都在拳势笼罩之下,处处
破绽。「这一招暗林虎伏还是小时候我传授给你的。武学之道非止强身健体,从
中亦有许多处事道理。」

  顾不凡听掌门师兄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心中一软:「师兄之意不凡不敢违抗。
只是门派无小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依然认为此事太过草率直如儿戏一般。
师兄还请再三思量。明年藏经阁再开,师兄修炼《天雷九段》已至关键处不可中
断,征儿若回心转意,我的机会还是让与他。」

  奚半楼点了点头道:「此事便如此定了。我这便回凉州,其后尚有诸多事务
烦劳师弟见机处置。」

  送别了掌门师兄,一众同门散去。每人心头都泛着异样的心思,事情闹到如
此地步,期盼吴征创造奇迹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茫然无措者有之。

  奚半楼亦心知肚明,然则事已至此也暂无良策,只得等待时光推移心绪略微
平定之后再行宽慰。思量至此,不由摇头苦笑:征儿啊征儿,真是给为师出了好
大一个难题。所幸者即使你不懂武功,想要出人头地亦是不难。

  踏上扑天双雕的背脊腾空飞去,奚半楼没有看到顾不凡一脸心丧如死,捏的
双拳嘎嘎作响的模样,更听不到他的心声:昆仑完了,昆仑完了!

  引发这一场大风暴的吴征早早调整好心态置身事外,这一场风波想着就令人
害怕,索性不去多想。

  虽有三天期限,但第二天他便搬离了林锦儿的小院。与此前的前呼后拥相比
甚为凄凉。同门中只有杨宜知前来帮忙,据他传来的消息,顾盼原本要来,不过
被陆菲嫣禁足……

  林锦儿只是旁观,数次欲言又止,却